月黑風高,山靜風止。
鐘袖腿蹲麻了,扯過把野草墊着直接坐下:“村長的提議,你們怎麼看?”
青禾倚靠在門框上雙手交疊,仰頭望天的姿勢平白給他增添了幾分蕭索。
張幼賢哈欠連天,眼泛淚花兒,聲音裡都是委屈:“這竈間連個屋頂都沒有,我們為什麼不能找個暖和的地方聊?”
鐘袖光棍兒地聳肩:“老丐已經睡了,阿奶和裙姐兒在做針線,家裡别的地兒還不如竈間呢,好歹四面擋風。”
頭頂稀疏冷星,張幼賢鼻涕都快凍出來了,身上又沒有帕子,急得轉兩圈,道:“那你們倒是快點決定啊!”
四隻眼睛齊齊看向滿身蕭索的青禾。
青禾淡定地彈了下指甲蓋兒裡不存在灰:“孫淼讓我們倆去金陽城,是想報恩!重點是報恩,不是去金陽城。”
鐘袖猛拍了下膝蓋,恍然:“對啊!咱們也可以讓他換個報恩的法子嘛!”
孫淼:“比如?”
一站一坐兩人異口同聲:“糧!”
給糧食是不可能給的,孫淼如喪考妣地癱在小厮肩頭:“你們弄死我吧,五石糧?金陽城人牙子手裡賣個人才半袋谷!”
鐘袖古怪地盯着他:“你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
“人牙子天天擠我們家後院門口問,想不知道都難。”
計劃告吹,鐘袖轉身就走。
“喂,你們去哪兒?”
鐘袖搖手:“賺錢,買糧!”
其實家裡人都清楚,保護木連山本就是鐘袖接的差事,交易既然談攏,那就沒有事後更改,坐地起價的道理。
人家感恩,沒拒絕就已經是挾恩圖報。還提條件?不管什麼原因都挺不要臉。
還好孫淼拒絕了。
鐘袖失望的同時還有幾分輕松。
到了無人角落,鐘袖找了個牆角就蹲了下去。
青禾挑眉。
鐘袖捂着胸口,一臉要哭的表情:“糧沒了!每月二兩月錢的店鋪幫工活計也沒了!啥啥都沒了!青禾,我的心好痛!”
“哦,那你痛着,我去書肆了。”
鐘袖噌地一下就站了起來,鬥志昂揚。
對呀,除了孫淼這邊,他們不是還攬了替寫書信的活兒嘛!
姓佟的官兵昨日下午就去書肆遞了消息,他們兄弟約莫有百十人都要寫家書,地點就定在豐元縣城門口不遠的山林。既解了鐘袖等人的後顧之憂,也确保他們行迹不露。
所以一大早鐘袖和青禾就跟張幼賢來了青柳鎮。
書肆掌櫃昨晚就備好了筆墨紙硯,桌案條凳。見他們聚齊,就把背簍遞過來:“好好寫,有什麼需要再回來取跟我說!”
載了掌櫃的滿眼期許,三人搭了去縣城的牛車奔赴豐元縣城。
“來了來了!張公子,青禾公子,鐘姑娘!這邊,咱們已經把地平整好了,随時都能開始。”佟軍爺在路口迎人,看見他們立刻上來幫忙拿東西。
走了約莫兩刻鐘,佟軍爺停下腳步,三聲哨響,林子裡忽然鑽出百十官兵。
陣仗擺開,張幼賢和青禾已經開始書寫,鐘袖湊到一個排隊的圓臉軍官跟前,笑着問:“軍爺,你們跟老佟叔不是一個兵營的啊?我怎麼看着穿的衣服不太一樣?”
圓臉軍官二十多歲左右的模樣,笑起來還有一對小虎牙,他撓撓頭斟酌道:“是…是一塊的!不過投軍的時間不一樣,所以有點差别。”
“原來如此!我還奇怪呢,哈哈,你成婚了嘛?是寫信給家裡的老人還是給娘子?”
圓臉軍官臉色微紅:“給我娘…娘子!出來的時候剛成親半年,我爹生病沒錢治,聽說蔣…聽說将軍招人,我就去了。”
鐘袖笑嘻嘻道:“那得讓我家哥哥們給你好好寫,小嫂子收到了肯定開心!”
她就這麼插科打诨地在等候的官兵裡晃悠,撩得新兵蛋子滿臉羞紅,哄得老兵油子眉開眼笑。
一直到日暮時分,天色昏暗,鐘袖看着還在排隊等待的二十來人,跟老佟為難道:“天色漸晚,我哥哥們也下不了筆,剩下的,軍爺要不等明天?”
老佟抿嘴,看看還眼巴巴等着的兄弟,懇求道:“姑娘,我們出營一趟不容易,又身有要務等不得。你看能不能堅持下,咱們中有些已經兩三年沒給家裡去過信了。”
鐘袖抿唇沒說話,隻睜着一雙無辜的眼睛看他。
“咱們…咱們用身子擋着,你們點燈寫,行不行?”
幾十個披甲挂刀的漢子,眼底都是渴求。
已經寫完信正在和别人閑聊打屁的方臉官兵站起來:“老子脫了衣服給你們照着,保管不讓外面的人發現,不給你們惹麻煩!”
猴兒一樣瘦小機靈的小兵:“俺去外面放哨,有人來讓哥哥們抗你們逃!”
鶴立雞群一臉風霜的中年兵爺:“我腿長,能抗倆!”
鐘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