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幼賢是知道青禾嘴巴有時候有點毒,但他怎麼也沒想到他狠起來連自己都将罵。
青禾哼了聲:“難道我們倆不像被迫接客的?”
“這說法…這說法實在…有辱斯文。”
“一文不值。”
要斯文還是命,他們早就做出了選擇。
大可不必再立個假牌坊連自己都蒙。
鐘袖和官兵聊得挺好。
回村的路上,她費勁地拔出陷進泥濘裡的木屐,揉揉勒得生疼的腳面,她幹脆解了木屐拎鞋走。
“老佟叔他們營不在豐元,這次來執行任務的也隻有兩百人。過兩日他問好其他人會再到書肆找我們,具體在哪兒寫等他那邊通知。兵油子隻要糧饷不缺,不會短我們那三瓜倆棗,但你們也機靈點兒知道不?”
戰亂年月百無禁忌,隻張幼賢、青禾兩人還是忌諱般地不去看她隻套了襪子的腳。
費勁力氣拐到家,三人一身狼狽。
鐘李氏心疼地給他們燒水清洗:“幸虧給你們都做了兩套衣裳,不然連個換洗都沒有。”
鐘袖進屋把衣裳脫了,鐘李氏好一番檢查後才松了口氣:“你把青禾也喊出去,是不是村長那邊的活兒出事兒了?
“就是人心不足,差點兒被流民給圍住。”
鐘李氏轉到背後給她擦洗,眼尾的褶皺裡彎出滄桑:“神歸位,鬼進墳,你沒事兒就好…沒事就好!既然結束了就在家歇兩天,奶明天給你做烙餅!”
不得了,家裡都吃得起烙餅了?
鐘袖眼裡全是晶亮的星子。
鐘李氏看到她扭過來臉,一指頭戳上去,哭笑不得:“想什麼呢?是摻了野菜的豆面餅!裙姐兒和褞哥兒除了讀書天天往山裡跑,采不少野菜回來,收拾收拾都能吃。”
“阿奶制飯手藝好,野菜也能收拾好味兒把人饞哭呢!”
鐘袖這話不是哄老太太!
張幼賢一步三回頭:“鐘奶奶,我今天争取早點兒回來,您一定要給我留兩張烙餅啊!”
老丐原本正在扣衣裳,聽見孫子這麼沒出息的話,險些沒把腳上的草鞋脫下來扔他臉上。
不肖子孫,一提到吃就沒個讀書人的樣兒了!
鐘李氏扁木鏟子輕滑,金黃鮮香的野菜豆烙餅從鍋裡抄出來。
笑呵呵地用大葉子把餅包上,快走兩步塞進張幼賢懷裡:“先拿一張墊墊,放心,晚上還給你留。”
送走張幼賢,鐘李氏又回竈房忙碌。
老丐慢悠悠出來準備洗漱,擡手揪住閉眼走路的鐘褞,笑罵:“困成這樣怎麼不多睡會兒?”
鐘褞沒清醒的時候說話帶着些奶音:“一日之計在于晨,還要背書呢!”
鐘裙早就在竈房裡蹲着幫忙,現在女眷屋裡就鐘袖一個。
她捂着被子靠在窗沿上,看院内百态,唇角微彎。
“大早上偷窺?”
冷不丁一聲在腦袋頂上響起,鐘袖反射性摸刀。
青禾嗤笑:“鐘奶奶這幾天都在做苦槠豆腐,你要醒了就過來幫忙打漿,我去山上看看前兩天下的籠子。”
鐘袖嘭地關上漏風的窗戶,一骨碌爬起來套好衣服出來:“我跟你一起上山。”
昨日剛下過雨,山上大霧彌漫,五步之外基本看不清東西。
劈手剁開擋路的枝葉,震飛水露無數。
青禾抹了把臉,面無表情看她。
“失誤失誤!”鐘袖龇牙朝他笑。
“幼稚!”
鐘袖哼哼:“你大早上趴人窗戶吓人不幼稚?”
青禾青着臉繞過她到前面走。
鐘袖撇撇嘴跟在他後面,換了幅正經的神色:“老佟身上的衣服和豐元縣的不一樣,和咱們路上見過的也不同。孫家要出貨,他們來辦差,是不是太巧了?”
“不巧,他們應該是來接貨或者保護這批貨的,他的佩刀是宮中制式,絕不是散兵遊勇。”
鐘袖頓住腳:“宮中制式?朝廷的兵!不對,如果是朝廷買賣,孫家不至于這麼偷偷摸摸。如果是私兵,那來頭還不小啊!金陽城往南是安州,往北過了溪平就是京城,東西兩邊有什麼大人物?”
青禾也停住腳,轉身看她:“你别作死。”
鐘袖默了下,幹瘦的身子站得筆直:“不作就能活?”
翻過冬就是鹹平末年,不僅春上有征糧,五月有征兵,鈍刀子割到年末,改朝換代了才算完。
鐘家沒有到年紀的男丁,隻需想法子應付過春征便能熬過去。
可剩下幾個呢?
張幼賢那樣的扔到軍營了就是個死,青禾那八百個心眼子,槍林箭雨的戰場上屁用沒有!
除非他們再做回流民,否則他們就得有足夠的銀錢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