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申突然抿起嘴笑了笑,神色之恬靜與塊頭毫不相稱,有種難以形容的詭異。
“所以你确是城人......”
“怎麼?不像嗎?”曲臻禮貌性追問。
“啊,衣着打扮是像,但妹子你的氣質......唔......像還有些山林女子的英氣豪爽,着實迷人。”
曲臻半張着嘴怔在原地,耳根登時開始發燙。
這山林漢子果真耿直,連用詞都如此大方。
“謝......謝謝。”曲臻心髒怦怦直跳,移開視線道,“您的氣質倒也是卓群。”
“妹子過獎了......”大申微微颔首,又朝着曲臻靠近了些。
“......我想問,你平日裡也會将手帕......”
——“臻兒姑娘。”
大申問到一半,話語被不遠處的徐懷尚隔空斬斷,後者雖和趙響聊得熱絡,但也一直留意着曲臻這邊的動向,畢竟她一介女子混在這群大男人中間,那名為大申的山匪更是對她寸步不離,實在很難讓徐懷尚放心。
“我聽那姓趙的兄弟說,這隧道大緻五裡長,從那頭出去就離山腳不遠了。”
徐懷尚走近了,禮貌地扒開大申熱乎乎的胸脯,接着道:
“隻是再往深處路不好走,我們步行到出口怕是也要花上個把時辰,天色不早了,若你倆歇息好了,咱們還是今早動身。”
“這是?”曲臻看向徐懷尚懷裡捧着的東西。
“他們送的幹草,說是山林裡濕氣重,若是夜宿興許用得上。”
話音未落,影一已然支起身子打頭朝洞穴深處進發,曲臻點了點頭,顧不上再和大申叙話,緊跟着邁開了步子,末尾的徐懷尚對着大申微微點頭緻意,留下一句“後會有期”,言下之意是,不用送了。
途經照過面的山匪,曲臻對他們一一輕聲道别。
雖說方才,大申的話讓她在猝不及防之餘得意了片刻,但心中那份不安也是實打實的,到頭來,也還屬朝夕相處的旅伴最信得過,而此刻,随着腳下步程将身後的陌生光景越落越遠,曲臻也逐漸找回了久違的舒坦。
“嘭”,一團火光倏地亮起。
曲臻定睛望過去,發覺影楓竟不知從何處拾到了一塊木柴,更不知何時在上面包好了油布,路過火堆時,他隻是将木柴放低朝火焰輕輕一探,一隻像模像樣的火把便出落在眼前。
曲臻微微揚起嘴角。
或許下次遠行時,她也該雇個影笙會殺手同行,暗室不欺,絕對物超所值。
胡思亂想的工夫,曲臻餘光注意到一旁的徐懷尚從懷裡掏出了什麼東西,将其遞到她眼前。
“臻兒姑娘,手帕這種東西,下次可不要亂送了。”
借着火光,曲臻認出徐懷尚手上的東西竟是自己剛剛送出去的手帕。
“徐大哥,這......”曲臻猶豫不決地接過手帕,語帶詫異。
“我拿錢和趙響換回來的,你快收好了。”
徐懷尚看着曲臻一副涉世未深的樣子,忍不住念叨起來。
“手帕這種東西送到陌生男子手裡,很容易叫人家當作是定情信物,你沒看方才那大胡子山匪看你看得眼睛都直了?你讀了那麼多書,怎會對民俗一竅不通?”
“我看的又不是那種書......”
曲臻心中還帶着失而複得的竊喜,聽到徐懷尚的話又覺得一陣羞愧。
“可這手帕也沒落到大申哥手裡啊,況且,方才我和他寒暄兩句,倒覺得他人還不錯......”
“不錯?”徐懷尚眉毛一豎,音調也跟着擡高了,“怎麼,你想到這野林子裡來做他第五個老婆?”
“第......”曲臻一臉惶惑,轉頭望向徐懷尚,“他有老婆了?”
“你看看,你連這山裡的規矩都一竅不通,就想着要嫁給人家了?”
徐懷尚耐下性子,語重心長道:“這匪幫裡頭的男人,哪個不是左擁右抱、老婆成群的?”
“可是我看《玉林夜話》裡頭說......”
曲臻說到一半,眼睛一瞪閉上了嘴。
“噗哧”一聲,徐懷尚被她逗樂了。
這《玉林夜話》可不是什麼正經小說,他沒料到曲臻還看這些,便笑道:
“你以為這現實裡的山匪都和《玉林夜話》裡的蕭仁風一樣,又神武又深情?”
曲臻知趣地低下頭,再不做聲。
現在想來,方才那些女人看她的眼神的确是鄙夷提防各摻一半,她還全當是山野風俗,絲毫沒往深處想,這下好了,她不僅在徐大哥面前暴露了自己見識淺薄,連偷看禁書的事也口無遮攔地捅了出去,真是顔面無存。
隧道昏暗,徐懷尚對曲臻的沮喪毫無察覺,隻覺得這姑娘好生有趣。
雖說他早就看出曲臻不同于尋常女子,但她既然連禁書裡的橋段都願意拿出來分享,自己也就無需顧忌男女有别、講究什麼言語間的分寸了。
徐懷尚如此想着,小跑兩步湊到影一邊兒上,賤嗖嗖地問:“影楓,你可看過《玉林夜話》?”
“徐大哥!”曲臻憋紅了臉,急得直跺腳。
彼時,影一挺了挺僵硬的脊背,不好說看過,更不好說沒看,隻得趁着徐懷尚回身哄曲臻的工夫加快腳步,佯裝沒聽到他的話。
影笙會的那幫兄弟翻書隻看圖,這本《玉林夜話》配圖不少,在毒料署盛行過一陣子,有此他在茅廁裡見到此書,閑極無聊随意翻看了幾頁,頗為震驚,便不敢再碰。
“罷了罷了。”
後來,徐懷尚擺擺手笑道:“長路漫漫,我也是想尋個話頭,畢竟這《玉林夜話》确實是本好書,若是以後我徐某發達了,就寫個《鹿嶺夜話》出來,到時候贈予二位……”
“我可不要。”
曲臻沒好氣地接上話。
“那聊點别的。”徐懷尚清了清嗓,“話說,臻兒姑娘此前可到過夢州?”
“沒去過。”
曲臻回得笃定,雖說父親于夢州開店二十載,哥哥曲恒也被他帶去過許多回,唯獨自己打從記事起便堅守在那四方宅院,說出來也是唏噓,便反問回去,“徐大哥你呢?”
“夢州是個好地方啊......”
黑暗漫無邊際,曲臻聽見身旁的人吐出一口悠長的氣。
——“我上次來,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