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前輩的經驗,與刺殺對象進行目光交流極易擾亂殺手心智,搞不好還會留下什麼心理陰影,雖說影一從沒有過這方面的困擾,但他也一直遵從會規,通常隻通過下毒和在暗處施放暗器的方式執行刺殺。
望仙樓那次,要不是因為那唱戲的女人心細,總能三番五次規避開他下藥的酒,他也不至于當面動手。
陳朝露之死也是一樣。
半月前,影一收到的刺殺令上明明白白地寫着,陳朝露必須是自缢而死,為此,雇主還追加了一筆不菲的賞金。
那天夜裡,當他将白绫套上陳朝露的脖子,她曾奮力掙紮,瞪大的雙眼寫滿了驚恐惶惑,顯然對眼下的一切毫無預料。
隻是,影一本以為自己已然忘卻了這些,不想一旦陷入回憶,過往的細節竟會樁樁件件如此清晰地呈現在眼前,像掩埋在泥土下的絲線,牽一發而動全身。
下一刻,床邊的油燈倏地熄滅,影一猛地轉過身,發覺徐懷尚竟不知何時躺到了一旁的床上。
見影一回過頭,徐懷尚将胳膊枕到頭下,嬉皮笑臉問他,“想什麼呢?”
影一盯着徐懷尚,眼神在慘淡的月光下更顯陰森。
“你幹嘛這麼看我?”徐懷尚被影一盯得渾身發毛,趕緊解釋道,“我可敲門了啊,是你半天不應!”
“不可能。”
“愛信不信!”
就算他再怎麼沉迷追憶,也不至于錯過敲門聲。
影一看向房門,久違地感到一陣煩悶。
——徐懷尚絕對在說謊,他剛剛絕對是沒有敲門就進來了。
見影一沉默,徐懷尚盯着天花闆,自顧自嘟囔起來。
“唉,朝露小姐還真是可憐,年紀輕輕的,怎麼就成了吊梁鬼?要說這女孩子的心,确實要細一些,我家香蘭就比她那兩個哥哥體貼得多,心裡總記挂着我這個當爹的......”
徐懷尚說着說着,不知從哪掏出一個草人,舉到眼前癡癡地看着。
“......這麼晚了,蘭兒已經睡下了吧?有想爹爹嗎?有什麼事情啊,一定不要憋在心裡頭,莫要像那可憐的朝露姐姐一樣,走得如此突然,連手足摯親都摸不清她到底是緣何想不開,這人生啊,有好多事情可做,再壞的處境也會有轉機,隻要活着,就一定會有好事發生......”
影一靜靜聽了一會,待到徐懷尚抓着草人的手垂落下來,含糊不清的嘟囔也轉為鼾聲,影一便摸出被單下面的匕首藏于袖口,直挺挺躺平在床上。
話密、心大、盲目樂觀。
徐懷尚該是最容易下手的那類人。
怪不得他隻是個附贈品,連指定的死法也毫無難度和新意。
——“誤服夢寰,西涼草加橘皮,死于夢州。”
那是徐懷尚的刺殺令上,雇主特别注明的死法。
和孟玄一樣。
六七年前,當他還是影三影四時,有陣子夢州附近的雇主總喜歡用這種法子暗殺官家仇人,完事後再安上個“夢寰姑姑現世”的說法,老百姓一聽一樂,很快便不了了之。
隻是,時隔多年,夢寰姑姑的傳說早已被世人忘卻,夢州城奇聞逸事那麼多,不曉得雇主為何相中了這般過時的老法子,況且此次的暗殺對象也并非官宦重臣,就算徐懷尚七年前曾是個不大不小的主簿,而今也隻不過是介被名利場抛棄的庶民。
多想無益,西涼草早已就緒,橘皮趁無人去後廚拿些即可。
況且,一天的接觸下來,影一發現徐懷尚不僅杯盞不拒,防備之心更是聊勝于無。
那天晚上,在徐懷尚節奏均勻的鼾聲中,影一很快做了決定:
他會在山下的林子裡動手。
西涼毒茶發作大約需要三到四個時辰,因此下毒要趕在臨近夢州城時,這樣才能确保徐懷尚死在城内。
但若是徐懷尚在進城前發作,少不了要纏着自己陪他去看大夫,那時他便将徐懷尚随意甩給路過的行人吧。
畢竟這大雨誤了不少事,到了夢州,他名單上還有另外兩個人要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