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朔十三年,夢州,望仙樓。
透過虛掩的櫃門,影七看見鏡中那個粉黛紅妝、身披墨綠色绫袍的女人看向了自己。
“出來吧。”她說,語氣很平靜。
于是影七推開櫃門,起身時抽出右臂内側的匕首,不急不緩。
“我在望仙樓唱了十二年的戲,來看過我的人,我都記得。”
女人打開面前的匣子,目光在面前流光溢彩的配飾間流轉,“你連來三天,每次都隻在最遠的地方看我,但你和别人都不同......”
她說着回過頭,玉指輕擡,将一支鍛玉金钗送上發頂的鬟結。
“你眼裡沒有欲望。”唇齒輕啟,女人将目光徐徐轉回,再度專注于鏡中的自己。
——“從那時起,我便知道,你是來殺我的。”
“你其實沒必要做這些。”影七視線掃過女人面前琳琅滿目的胭脂與飾品,“夢寰毒發暴斃死狀極慘,這點你應該比誰都清楚。”
女人聽罷,眸底肉眼可見地黯淡下來。
“嗯,也是時候了。”
鏡中的女人說罷,擡起目光看向影七,“所以是誰派你來的?蘇少爺?管六爺?”
“我不清楚雇主的事。”影七如實作答。
女人緩慢點了點頭。
“我明白,我殺了那麼多人,能有今天,怪不得别人。”
女人頓了頓,将青絲上的挂飾一一拆下,安放回匣子裡。
“可他們都是該死之人。
“出了望仙樓是謙謙君子,奉公守法,一入望仙樓卻變成潑皮無賴,巧言令色,光是貪迷享樂也就罷了,還偏要留下些無從兌現的承諾,從冷冰冰的心窩子裡擠出情與愛,也怪不得被人找上。”
女人笑笑,目光平靜下來。
“姑娘們都會說,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了,可這說者當真是無意嗎?他們要的,不就是被當作救世主、嬉笑着看我們舍生忘死嗎?”
在影七準備動手之前,女人從枕下拿出了那隻泥人。
“如果可以,”她說,“請讓這隻泥人和我一起。”
影七接過泥人低頭打量,女人繼續道:
“這是我姐姐,她告訴我若是把逝者雕成泥人,在陽光下曬過之後,興許就能夢見他們,還挺靈的,如果你也有想見的故人,不妨一試。”
“我沒有。”影七回答得很幹脆。
女人沉默片刻,再次點了點頭。
“雖然他們都叫我寰姬,但我的本名是夢玄,我希望你不要忘了我。”
說罷,女人輕輕閉上了眼。
後來,影七按會規割下女人的小指,按照她的遺願将屍身埋于城郊河畔,并将泥人與她一并安葬,在那之後,泥人的故事便連同女人的音容笑貌一齊被他抛諸腦後,直到三年以後。
那時,曾經的影七變成了影一,某個閑極無聊的夜,星明璀璨,那句話就好像遊魂的低語一般飄進他的耳畔,讓他不知不覺拾起一塊微濕的泥巴,循着記憶雕刻起來......
毒料署的影辛是為數不多知曉影一這一習慣的人,他常嘲弄影一尋死——這些人本就是不明不白慘死他手,怨氣深重,影一居然還将其雕成泥人随身攜帶,簡直是自掘墳墓,而說回影一,他也的确在半夢半醒的夜裡見過幾個人影立于床頭。
但不管是人是鬼,那些影子終究什麼也沒做,多數時候隻是安靜地站在那兒,時常飄個虛影,在他耳邊輕念幾句,亦或伸手指個路……
如此說來,他之所以會來到鹿裡客棧,也正是因為那隻脖子有圈紅印的女鬼,現在看,它應該就是陳朝露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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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影笙會殺手執行任務期間,從來都忌諱以真面目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