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老爺,犬女年紀尚小,不勝酒力,待會我再給您上壺好的,現在後廚忙絡......”
“掌櫃,這就是你不解風情了。”
杜連城将一粒花生丢進嘴裡,全程不曾擡頭看陸長順一眼,倒是身旁小厮模樣的男人開口打斷了他。
“我們少爺好不容易來鹿嶺一趟,想體驗下當地的風土人情,不過是請令家千金陪個酒,這要求不過分吧?”
如此說着,小厮模樣的男人對着掌櫃招招手,從錢袋裡掏出一錠銀子交到他手上,“錢也不會少你的.....”
陸長順手一抖,立馬将銀子退了回去。
“老朽不過是個開店的,這錢不好收,犬女不勝酒力,幾位老爺還請多體諒,吃好喝好,我去後廚幫忙了......”
陸長順說着一路後退,臨了看向陸湘兒,後者沖他輕輕點頭,神情裡有種不合年紀的冷靜,讓徐懷尚有些心疼。
陸湘兒明白,從目空一切的公子哥、狡猾善辯的狗腿子到一旁那個一直握着劍鞘不曾插話的侍衛,這桌客人是爹爹惹不起的人,要想脫身,她還是得靠自己。
彼時,趙響正隔着酒桌斜眼打量杜連城,撞見陸湘兒的目光,又灰溜溜移開了視線。
鹿裡客棧的常客、尤其是他們這群常來光顧的山匪,多數都是看着陸湘兒長大的。
趙響這群山匪雖行事豪橫,但從不欺淩女子,陸掌櫃也明白這點,所以這麼多年來,他都是派陸湘兒來跟匪幫要賬,一來二去地,他們也都和湘兒混熟了。
說來有趣,這丫頭看着文弱,脾氣卻火爆得很。
平日裡遇上蠻橫的食客,都是她舉着菜刀出來趕人,今日遇上的若是普通的流氓混混,此刻怕是早已滿身泥巴地滾下山了,況且,就算湘兒打不過,有趙響哥幾個在這,也絕不會讓她受委屈,隻是......
——眼下,區區小厮都出手如此闊綽,那個默不作聲的侍衛怕也是身手不凡,雖然是以多打少,但若是惹到了不該惹的人,怕是會招來殺身之禍。
見平日裡雄霸鹿嶺的山匪此刻紛紛熄了火,陸湘兒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她左手接過杜連城遞來的酒杯,右手順勢提起酒壺,給杜連城倒酒的同時,在桌底下将半杯酒潑出去,整套動作行雲流水,連桌對面的小厮都不曾察覺。
隻不過,畢竟倒的是自家的酒,陸湘兒也有些心疼。
沒一會,杜連城搭在她肩膀上的手逐漸下滑到腰際,鼻息間的酒臭和那隻不安分的手逐漸讓陸湘兒失去了耐心,她幽幽擡起頭,目光瞥向斜對面那個一身灰布衫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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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會兒你要是真受不住,就往七号桌跑。”
半刻前,爹爹這樣囑咐她。
今日雨急,客棧裡多了不少新面孔,但陸長順畢竟開店二十載有餘,察言觀“客”的本事不在話下。
“七号桌那位,是影笙會的人。”
聽到“影笙會”三個字,陸湘兒将一對鳳眼瞪得老大,“爹怎麼知道?”
“方才雨淋濕了他裡頭的汗衣,胸前的刺青是個‘影’字,還有,你看他左手上纏的布條,那是影笙會殺手标明位号的地方,隻有排行前二十的才會把位号遮住,他是影笙會的人,準沒錯。”
在女兒耳邊念叨完,陸長順擡眼撞上杜連城的目光,隻能識趣地把酒壺推到陸湘兒手裡,催促她給客人續酒。
于是接下來的時間,陸湘兒一直在觀察角落裡那個默默喝茶的男人。
男人看上去二十出頭,淩亂碎發之下藏着一對丹鳳眼,白色汗衣罩灰色外褂,左腕上環着一圈别緻的腕帶,右手按在桌面,修長的手指不時輕點一下,似在計算着什麼,打眼一看沒有武器加身,但右臂内側時不時放出寒光。
鄰座上,每當婦女懷裡的嬰兒發出啼哭、或是窗外的驚雷引來四周食客的目光,男人都隻是坐在那裡,巍然不動。
陸湘兒聽客人說過,影笙會的人通常不會在人多的場合現身,更不會插手與刺殺無關的糾紛。
他們的會規是低調行事,若不是大雨淋濕了男人的汗衣,陸湘兒也不會相信眼前這個衣冠楚楚、相貌堂堂的男人會是個賞金殺手。
隻是,既是影笙會殺手,怎會隻為了避雨來到這人多耳雜的鹿裡客棧呢?
陸湘兒将視線下移至男人身旁的黑色包裹上。
那裡頭,必然有淋不得雨的金貴玩意。
彼時,斜對面的趙響注意到陸湘兒眼珠子一轉,倒酒的動作停住,不知道這丫頭又在打什麼歪主意。
很快,陸湘兒側過頭,對着身旁的杜連城低語了幾句,後者聽後揚起嘴角,朝身側的侍衛使了個眼色。
又一道驚雷降下,前堂當中,嬰兒啼哭又響亮了些,徐懷尚轉身從包袱裡翻出臨行前女兒送給他的草偶,起身想着去逗逗受驚的孩子,也是那時,他看到遠處的黑衣侍衛站起身,提着刀大搖大擺走向了西北角......
當侍衛蘇震将手探向木凳上的黑色包裹時,一隻手先于他蓋在了包裹頂端。
“放開!你個環眼賊!小心老子切你的手喂馬!”
蘇震咬着牙罵起來,他企圖掰開男人的手,但那隻手卻紋絲不動,一時間,前堂中全部客人的視線都聚焦于此,連嬰兒都停止了啼哭。
在杜連城身邊跟久了,蘇震早已習慣暴力行事,在諸多恐吓不成的形勢下,腰間的劍總是最管用的,這樣想着,蘇震将手探向了腰間的劍柄......
說時遲那時快,拔劍的瞬間,蘇震腰間的劍鞘卻被男人一把抓住。
後者擡腕一推,拔到一半的劍竟被躍起的劍鞘生生吞了回去,蘇震反應不及,隻能眼看着劍柄在半空中扭向自己,緊接着便被腹上傳來的怪力推了出去......
“哇”地一聲,伴着木櫃上物件摔落的聲響,嬰兒再次放生大哭。
目睹了整個過程的趙響等人将酒碗摔上桌子,忍不住叫好,門口的徐懷尚也揚起嘴角,胸中湧起一陣暢快,唯有灰衣男人仍端坐在原處,不曾轉頭看上跌倒的蘇震一眼。
雖然不明白那個男人緣何要找自己不快,但畢竟驚擾了其他客人,影一還是覺得有些煩躁,等到喧嚣的前堂再次歸于沉靜,他留心聽起窗外的雨聲,同時,右手不着痕迹地将包裹移至另外一側......
雨聲淅瀝,影一端起茶杯喝下半口。
這惱人的雨,不知何時才能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