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他喊她的全名，都夏忽然全身一個顫栗。

郁遠青有自己特别的咬字，總是把她名字的第二個字說得很短、很有力。

她身邊隻有他是這樣喊她的。

的确，他對她了如指掌，大部分事情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例如都夏忘記帶書，眼睛左瞄右晃的時候，郁遠青就知道了，他會不動聲色地把書推到她的面前，然後在老師質問“誰沒帶書，站到後面去”的時候，光明正大地站起來。

例如都夏遲到的時候，郁遠青總是會恰好從教學樓裡下來。

“快快快，救我一下。”都夏着急地沖郁遠青擺手，“滴水之恩，我必當湧泉相報。”

郁遠青總是雙手插着兜，表面上嫌棄，但還是會在拐角背起她的書包。都夏則會把插在書包側面的水杯拿出來，裝作是早就已經到了，隻是出教室打水的樣子。

而郁遠青則會被當成那個遲到的人，免不了挨班主任一頓批評。

兩個人的書包是一模一樣的款式，所以從來沒被發現過。

是開學前一天在百貨大樓的同一家店買的。

商場裡的東西一向不便宜，可那個時候的都夏沒什麼生活經驗，徑直走進了店。

店員特别熱情，拿出各個款式給都夏試背，都夏最後選中了一個黑色英倫風的包。

“小姐姐的眼光真好，這一款賣得很火爆，經常都斷貨，我給您包起來吧。一共739元，您怎麼支付？”

“多少錢？”都夏傻了，她怎麼也沒想到一個書包會這麼貴，而她全身上下隻有200元，是夏女士給她采買開學用品的錢。

“739元。”

都夏一下子慌了，從臉紅到耳根，她雙手交疊在一起，局促不安，卻怎麼也張不開口。

“現金。”同樣在店裡轉悠的郁遠青忽然走了過來，把錢遞過去。

他個子很高，即便是穿着最普通的運動服，也帥得出類拔萃。都夏需要擡起頭才能看見他的臉，他沒什麼表情，似乎是朝都夏笑了一下，但幅度很淺，都夏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錯了。

“好的，我現在就給您開票。現在全場第二件半價，您看還需要什麼嗎？”

“那這個包給我拿兩個吧。”郁遠青說道，但他的眼神甚至都沒分給那個包一眼，反而是直勾勾地看着都夏。眼睛大大的，很有神，好像小時候家裡養過的金毛狗。都夏腦海裡冒出了很罪惡的想法。

出了商場門，郁遠青分了一個購物袋給都夏。

“謝謝啊，我先把這200塊給你，然後我現在回家拿剩下的錢，你看你是在這等我還是？”都夏接過購物袋問道。

“不用。”郁遠青說道。

“這怎麼行！”都夏很堅持，“我不能白要你的東西。”

“不着急。”

“啊？“

“我們是同班同學，我叫郁崤。”

“你也是一中三班的？好巧啊！我叫都夏。”

“都夏，你好，很高興認識你。”

當然都夏也不是白白要他頂罪，都夏是和他達成了交易。

郁遠青的父親很不喜歡他打排球，總說那是不務正業，多次要求他退出排球隊。郁遠青拗不過他，隻能陽奉陰違，口頭上答應了。

但郁遠青和都夏兩家是住在同一條胡同裡的鄰居。兩家家長不時就會碰上。郁遠青排球隊訓練的時候會晚歸，免不了被父親用皮帶一頓打。

于是都夏就幫他打掩護。郁遠青要參加訓練的時候，都夏就靠着牆坐在一旁的地上，邊寫作業邊等他。

“地上涼。”郁遠青總把自己的校服外套先墊在地上，再讓都夏坐。

“你感冒了誰替我打掩護。”郁遠青總是丢下這句話，就跑進隊裡做熱身訓練。

都夏會等到郁遠青結束訓練，換好衣服再一起回家，兩個人統一口徑：“老師講卷子耽誤了一會。”

看到兩小隻結伴上下學，還能一塊督促互相學習，家長們也就放心了。

都夏現在回想起來，就是他們都太放心了，她才發生那樣的慘劇。

“你現在住在哪裡？”郁遠青的話将都夏拉回現實。

“……雅苑華庭。”都夏隻好老實回答。

“城東的高檔小區？”

“嗯……”

“你租的房子？”

“朋友家。”

郁遠青的眉頭一皺，似是想問什麼，但最終沒問出口。

“那你回自華是幹什麼？”

“工作。”說到這，都夏的情緒有點低沉下去，“人生來來去去不就那些破事，以前的工作幹得不開心，就辭了。”

郁遠青看着她低下去的頭，安慰道：“辭了就辭了。”

都夏低着頭苦笑了一下。還能怎麼辦呢，隻能這樣安慰自己了。

十二點的倒計時準時開始，江對面的摩天大樓上顯示着“3、2、1”的數字。随着數字的結束，“嘭”地一聲，燦爛的煙花開始了。

一顆顆彩色炮彈升空，像是一罐子潑灑出來的彩虹糖，将天空都染成五顔六色的。

人們都很興奮，紛紛掏出手機拍照。

“我還從來沒看過自華的煙花。”郁遠青說道。

“什麼？”煙花的聲音很大，将郁遠青的聲音都蓋過去了。都夏隻能看到他的嘴唇動了動，但聽不清楚。

于是都夏主動靠近郁遠青一步：“你說什麼？我沒聽清。”

郁遠青停頓了一下，大聲回複道，蓋過煙花炸開的聲音：“我說，很漂亮。”

都夏聽完，笑着點了點頭，還比了個大拇指，表示贊同。然後繼續擡頭看煙花。

郁遠青側過頭看着都夏，小小的她裝滿了他的眼睛。

很漂亮。

我可沒說是煙花。

璀璨的煙花放完最盛大的一幕，一個一個如流星雨落下，昭告着短暫生命的結束。

越美麗的東西，越不持久。

都夏早已經悟出了這個道理。

煙花結束，嘈雜的人群開始向外散開，都夏和郁遠青也跟着人群慢慢向外挪。

“自華居然還有煙花，我都不知道。”都夏說道。

“那是因為從前我們上學的時候沒有。”郁遠青回答道。

“那時候有電子煙花啊。”

高三那一年，自華開始禁止市民燃放煙花爆竹，但在元旦的前一天設計了第一屆電子煙花秀，提前很多就開始了宣傳。

那是都夏和郁遠青即将要步入高三下學期的一年。學校的氛圍越來越緊張，滿天飛的試卷、變得越來越安靜的同學、不斷施壓的老師，以及牆上“隻要學不死，就往死裡學”的标語，都讓人覺得緊張。

當緊張到了一個度的時候，都夏就開始煩躁，整個人身體負荷和心理壓力都快要達到阈值。

“今天晚上江邊要放電子煙花。”課間的時候，郁遠青拿着語文必背篇目，靠在課桌上一邊背，一邊對都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