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瑾讓我想一想。”
虞珧抓住他的手,淚珠又從眼眶滾落。
晉子瑾心頭煩悶。
郦蕪是如何變成今天這樣。她若要步其後塵,那就不會隻是像此時有些瘋癫就能結束。
若最後落到個替她收屍,他又何必再管她。
“昨日,昨日……”虞珧一邊掉淚,一邊想着昨日到底發生了什麼。
是連小瑾也不要她了嗎。
她絞盡腦汁想起了昨日的事,卻隻感到更加痛苦。
目光茫然地落淚。
“昨日。陛下要我扔掉小瑾。他說小瑾是個醜東西,若我一定要留下,就拿自己的命換。我答應了他,我問他,他會履行對南趙的承諾嗎。他說,我是在裝瘋。可是,小瑾,我沒有瘋吧。”
“他說日後,我若是裝得,就剝我的皮去做椅子。”
“後來,他好像就走了。”
虞珧沒再哭了,怔怔坐着。忽然又擡眼看晉子瑾,“小瑾想要知道的,我都想起來了。可以了嗎?”
晉子瑾默然看着她,伸手擦去她臉頰的淚痕。
“好了。我不該問得。”
“小瑾會不喜歡我嗎?”
“不會。”
虞珧低頭陷入沉默。
“阿娘。”
“嗯?”虞珧擡頭應他。
晉子瑾看着她眼裡的淚光,想着昨日她哭了很久,是因這事。
他方才因生母郦蕪的舊事,情緒過激。
“忘了吧。不要再想起來了。”
虞珧笑了笑。
“我去給小瑾煎藥。”
她站起身轉身離開。
她總是忘事,總是忘事,但想起來了便忘不掉了。
洪流之中将要溺斃的人,抓住了一塊浮木獲得喘息,即使這浮木上有釘子紮到了手。她也無法松開浮木。
一旦松開,便要讓洪流席卷沉入江海。
虞珧蹲在小爐旁扇着火,目光空洞。
再失去小瑾的話,她在這裡要怎麼活下去。
她真的很愛他。
晉子瑾推着輪椅出了屋,看她蹲在側屋門前,目光無神。
“阿娘。”
她擡起頭,“小瑾怎麼出來了。生病要好好躺着休息。”
“我已經好了很多。”晉子瑾行至她身邊,“過來陪你。”
虞珧微微一笑不再說話。
午後的天氣,微風多雲。蒲扇扇着爐火,扇出灼熱之氣。
氣氛安靜,可聞枝頭樹葉被風吹動的碎響。
“阿娘對小瑾重要嗎?”虞珧忽然問。
“重要。”
虞珧擡起頭,見晉子瑾正看着她。她分辨不出他話中真心假意。
他道:“我擔心阿娘受到傷害。”
虞珧微垂下視線。
是嗎。
或許,她迷糊不清的腦子,是真的有些瘋了吧。這些事給他造成了煩惱。
她看向晉子瑾琥珀色清透的雙眸,“小瑾你愛我嗎?”
晉子瑾平靜看着她,“我需要你。”
答非所問。虞珧不知他這四字如何來回答她的問題。不過她知道自己,也需要他。
在這個她不喜歡的地方,她需要人陪伴。
小瑾是她的孩子,她愛他。
“小瑾會喜歡瘋瘋癫癫記憶不清的阿娘麼,我是不是瘋了?”
“你不瘋,阿娘。逼問你已經忘記的東西,我才瘋。”
想着他問她的話,他生氣的緣由,虞珧目光看向了火爐中跳躍的火舌,“小瑾,阿娘是和親公主。”
“嗯。我知道。”
“我是為南趙來到晉國,成為你父皇的妃子。”
“我與南趙,阿娘以為,何為重。”
虞珧扇着蒲扇的手停住,聲輕,“南趙。”
晉子瑾聽清了。
沉默未再言。
藥煎好,在微風中吹涼。虞珧溫和地遞給晉子瑾,在旁看着他喝盡。
“今日,不知是誰給阿娘送了桃肉蜜餞。可惜不能帶來此處給小瑾。”
晉子瑾擡頭看她,見她臉上帶着歡喜的淺笑。手中的藥碗被取走後,他從身側解下一小布袋。
虞珧從側屋出來,晉子瑾便擡手遞給她一塊大的桃肉蜜餞。
她微愣,霎時欣喜,“小瑾也有嗎?”
“嗯。”
虞珧從他手中接過蜜餞,咬入口中,目光看着他,“小瑾也喜歡嗎?”
“嗯,與阿娘說得一樣。”
推着他回屋,虞珧忽然又問:“是小瑾給阿娘的麼?小瑾總是會變出一些東西。”
晉子瑾笑,“嗯”了一聲,“喜歡就好。”
拂開珠簾進入内室,虞珧想要他卧床休息,晉子瑾按住她的手,擡眸與她目光相視,“阿娘,我好像能勉強站起來了。”
虞珧驚愣,欣喜過望,“小瑾說真的?”
“真的。”他頓了頓,微垂眸,“扶着能稍微支撐一下,”說到此搖頭,“但無法長久。”
“會好的。小瑾會好的。”虞珧俯身欣喜地捧起他的臉,“小瑾會好起來。”
晉子瑾看着她明亮的目光,仿佛有曜日在她眼底那樣熾熱,他側眸避開了她的視線。他陰暗的内心無法直視這樣的明快。
虞珧親了一下他的額頭,“我就知道,小瑾一定能好。”
“或許是阿娘的願望,讓天上的神靈聽到了。”
“真的會有神靈聽到我的聲音嗎?若是如此。”她一定要為南趙,為南趙的百姓與親人祈福。
晉子瑾接了她的話,“那阿娘要許願自己健康安樂,長命百歲。”
虞珧看向他,笑容輕快,“小瑾休息吧。小瑾的病也很快就能好的。”
晉子瑾在床上躺下,側身枕在了坐在床邊的虞珧的雙腿上。他的發絲散開,虞珧撫摸着他的頭發,看發縷滑過指縫。
他安靜不語。
虞珧看着他秀美的側臉,腦海中皆是昨日午後重光殿中之事。
還有方才不久他對她的逼問。
她知道,小瑾終究無法理解她。他屬于晉國,她來自南趙。
若是可以任性,在和親之前她就能選擇逃出南趙王宮。
但她不能那樣做。就像如今不能答應他,與晉國陛下老死不相往來。
怎麼可能呢。
陛下要來她無力拒絕,為了南趙她不能拒絕。
“無論如何,阿娘都會愛你的。”
“阿娘應當最愛自己。”
晉子瑾沒有睡,回應了她的話。
郦蕪當初若不那麼執着于她所謂的丈夫的愛,而多專注于己身與愛她的人,也不會變成如今這封閉瘋癫的樣子。
晉文偃給了她什麼。
一個殘廢的兒子和時不時發作的瘋癫。
虞珧唇角笑意淺淺,“小瑾還未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