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間教堂,穹頂向上彎拱,蘸染杏黃,仿佛張羊皮卷。兩側彩窗花紋繁複,倒映鱗次栉比的複古長凳。
他們坐在高台上,沒有聆聽聖歌的信徒。台下灑滿斑駁的光影,唯一可以窺見感受的,是裹挾的寂靜和虛無。
遠處傳來嘶鳴鳥叫,随後是門扇被推動的悶響,謝阮看見大批人魚貫而入,從四面八方,有條不紊地進入教堂。
這群信徒穿着修長白袍,但和現實中的差異巨大,領口甚至遮擋大半張臉,與兜帽共同穿戴,隻能瞧清楚雙眼,隔得遠了,更像是座雪白雕塑在移動。
明明人那麼多,卻悄無聲息,鬼魂般飄動,止步在長椅前,又動作統一地坐下。
安靜并沒有維持太久,很快有炙熱的溫度從背後竄升。信徒們跳起身歡呼呐喊,虔誠地匍匐在地。
謝阮腿腳發軟。
他知曉背後有什麼東西正在出現,但四肢動彈不得分毫。
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
無形力道掰過他的腦袋,迫使他朝高台背後更高的地方望去。
光滑大理石發散溫潤清光,層層疊加,直到那十幾道懸空台階。
密密麻麻站滿了人。
吟唱者單手放于胸前,另隻手拿着小冊子,祭披貼在外衫上,面具覆蓋住面容。
“神明,您誕生太陽與生命,請允許我跪在您腳邊,沐浴天賜的榮光……”
古老的吟唱飛躍高空,下墜到教堂底樓。
謝阮從“榮光”之後再也沒聽清。他意識模糊,眼前的景象卷進漩渦,不斷扭曲歪轉,偶爾是五彩斑斓的光影,偶爾是灼燒的烈火。
他晃了晃頭,恍惚間嗅到焦肉味,餘光瞥見縷細煙,順着看下去,源頭竟是腳掌,冒起星點火光。
不過眨眼間,鞋尖和鞋跟便火焰熊熊,燃燒到垂落的校服褲腳。
謝阮心驚膽顫,迅速脫掉鞋子,用外套猛拍褲腿,火勢不減反增,他思緒急轉,伸手去扯秦褚求助,撈了個空。
剛才太過于震驚,他這才意識到秦褚和甯軟軟憑空消失了。
信徒們在狂歡,站起來手挽手,圍着高台跳舞。
幾名吟唱者手中舉着火把,隔段距離便散開一位,将謝阮包在中心,緊閉雙眼手扶胸間,火把随他們的動作,堆至謝阮腳邊,紅焰沖至半人高,濃煙滾滾。
謝阮朝後撤步倒退,腰背一疼,轉身查看,竟是根紮滿鐵針的柱子。
血珠從針尖滴落,竟越墜越多,幾乎順杆流到地面。
隔重火幕,所有人都在瘋狂跳舞歌唱,隻有他在煎熬。
這分明是場盛大的獻祭。
“罪惡靈魂的鮮血!”
有人竊竊私語。
“殺了他,我們會得到救贖!”
“神明,寬恕我的罪過,請救我于深淵。”
腦海裡似乎有東西瘋長,錯亂交織,明暗反複。
謝阮不住喘氣,他點開面闆。
精神力和生命值正在飛速減少,呈現出黃色,逼近紅條。
“是你嗎?”有人輕輕問。
誰?誰在說話?又在問誰?
謝阮朦朦胧胧間想。
“是你嗎?”對方重複問。
謝阮咬住舌尖,炸開的銳痛勉強拉回神志。
“那你又是誰?”他咬緊牙反問。
“我無法寬恕你,”那聲音牛頭不對馬嘴道,“我無法拯救你,唯有烈火使你擺脫。”
火星四濺,熱浪翻天覆地席卷過來。
*
甯軟軟蹲在謝阮旁邊,戳了戳他的臉,一言難盡道:“怎麼又暈了?”
對方壯烈倒地,後腦勺下墊了疊可憐的破布,看着勉強沒那麼凄慘。
語音播報聲剛落,這人像驟然被抽了魂,麻溜順滑地貼牆縮下去。
這邊人還沒醒,秦褚嘗試開前後門,門扇紋絲不動,他轉頭說:“擁有額外身份卡,被鬼怪盯上是正常的,你不也是嗎?”
甯軟軟托腮:“祂來了?”
“來了,”秦褚道,“看樣子謝阮的身份更特殊,值得祂暫且放棄你。”
甯軟軟沒搭腔。
窗外走廊和不久前大相徑庭,油膩黢黑,時不時傳來刺耳的指甲撓牆聲。
【樓内巡邏即将開始,請做好準備。】
門縫滲透進粘液,甯軟軟走上前用腳尖輕蹭:“油?”
她擡起腳,鞋底黏扯出拉線。
“門外有人。”秦褚朝前面一沖,伏低身藏在兩張課桌間。
甯軟軟觑眼窗戶,果然遙遙拖來踢踏聲,好似有人手拽口袋,一行一頓地挪過來。
“不管他?”她用氣音問秦褚。
“他”自然是指謝阮,那人尚且在躺屍期間,明晃晃擱那兒,無異于插了根旗幟招手,大喊我在這兒。
秦褚正色,重新跨回去拎住謝阮褲腿,三兩下揪着甩到窗下死角,頭着地表演刹車。
甯軟軟嘴角抽搐:“要不你看看他腦袋,有沒有蹭破皮。”
聞言秦褚思量片刻,手指探進發絲裡摸了摸:“沒破,好的。”
說得像評價商品。
她心裡吐槽,表面功夫還在,拖拽聲越靠越近,甯軟軟也蹲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