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要收留那個女人和她的孩子?”
神樂一族的祠堂門口,長老問着眼前這位剛成為族長沒多久的年輕人。
“是的。”年輕人答得毫不猶豫。
“哪怕他們會給我們一族帶來災禍?”
面對長老的警告,年輕人不以為意:“‘禍兮福之所倚’,是福是禍,還是要看結果。”
“不行。”長老依舊不贊成年輕人的做法,“我是長老,我有責任為吾族安危考慮,我不能放任你冒着搭上全族的風險收留他們。”
“長老,風險是大,但收益也大,隻要利用好了他們,咱們神樂一族從今往後就榮華富貴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啊。”
“阿冥,你這是鬼迷心竅了。”長老握着拐杖,重重地戳向地面,“總之你立刻給我把他們送回北國,這件事不要再提了,我不會同意的。”
“長老……”
“我不想日後無臉見到列祖列宗。”
見長老心意已決,他輕歎了一口氣,接着便掏出藏在袖子裡淬了毒的匕首,幹淨利落地捅進長老的腹部。
“阿冥你……”長老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向對自己痛下殺手的他。
“抱歉了長老,既然你不同意,那我隻能換個人來當長老了。”他貼着長老的耳朵,低聲道,“也勞煩長老先去列祖列宗那兒替我謝罪了。”
說完,他抽出匕首,看也不看倒地的長老,徑直背過身,望向停在祠堂門口的馬車。
馬車裡坐着一個美麗的婦人和她的兩個孩子,其中一個孩子趴在婦人的腿上睡得正香,而另一個孩子則掀開馬車的簾子,與他的視線撞個正着。
他收起沾血的匕首,朝着那孩子露出一抹和藹可親的笑。
那孩子雖然看見他做的一切,卻也沒有表現得慌張,她像回應他的笑,眨了眨那對明麗的眸子。
“從今以後,我就是你們的父親。”
***
那一年,神樂冥雖然繼承了爵位,但他隻是一個從南國被派往北國,然後馬上又要被調回去的小小使臣。
本來被發配到這邊陲之地,他就有一肚子不滿,再加上這地方天寒地凍,相較南國溫暖濕潤的氣候,根本是天差地别。
所以他終日借酒消愁,把自己灌得暈暈乎乎的,仿佛隻有這樣做,他就可以不去想,不去想到他這一代,神樂一族有多麼沒落,多麼不被皇家重視。
沒辦法啊,以他現在的能力,無論如何努力都不可能重現神樂一族的榮光。畢竟他隻是——…
“真搞不懂為什麼長老會選神樂冥當新族長。”
“唉,長老也沒得選呀,直系那邊就隻剩神樂冥一個血脈了。”
“我說還是改一下族規,改成旁系也可以繼承族長之位不就好了。”
“說什麼呢,長老那麼古闆可能同意嘛,到時候肯定又要搬出‘祖宗之法不可變’來教訓我們了。”
“看來隻能便宜神樂冥那小子了。”
親族們毫無顧忌地在他就任族長的儀式上交頭接耳。
“不過咱們神樂一族也是日薄西山、行将就木了。”
“是啊,他這個族長也風光不了幾天咯。”
聽到這些話從那些叔伯兄弟口中說出來,他心裡就像紮進了一根刺。
但他反駁不了他們。
他就是有心想改變現狀,他也沒能力去改變。
他不過是靠着血脈成為族長的廢物。
這既是親族對他的評價,也是他的自我認知。
而且比起承擔什麼一族的責任,果然還是自己過得逍遙自在比較重要。他這麼想,既像自暴自棄,又像是看開了。
無論是哪一種原因,其實都不重要,他隻要随波逐流就好了。
什麼都不去想,是最輕松的。
酒樓二樓的雅間裡,跟随他多年的小厮阿福有點不忍見他意志消沉地買醉,可阿福也不知道該如何勸他,隻能擔憂地看着他拿起酒桌上的酒壺,在一堆莺莺燕燕的環繞下,将辛辣的酒液灌進嘴裡。
酒可真是一個好東西啊。他想。
就在他喝得醉眼惺忪時,他忽然聽到樓下傳來一陣嘈雜的吵鬧聲,然後就是雜亂的腳步聲。
“怎麼了?”他詢問隔着門簾停下彈唱的歌女,“外面發生什麼事了?”
“奴婢也不清楚。”歌女同樣困惑地回道。
他示意身旁的阿福去看看是什麼情況,而阿福剛起身準備撩開門簾,門簾外便響起歌女的驚呼聲,緊接着門簾便被人從外邊掀開。
一夥一看就是北國士兵打扮的人闖了進來,他們個個高大魁梧,面露兇光,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角兒。
害怕歸害怕,對他忠心耿耿的阿福還是壯着膽子,質問來人:“你…們是誰?知不知道這裡坐的是誰?”
而這群人壓根不理會阿福的質問,他們掃視了雅間内的每一張臉,像在找什麼人。當确定了這間屋子裡沒有他們要找的人後,他們就一言不發地轉身,如來時那般匆匆退出了房間,隻留下一頭霧水的衆人和陷入思考的他。
與其說是他覺察到了什麼異常,不如說自幼身處在王公貴族之中,即便不成器,他也鍛煉出一種類似察言觀色的能力。這種能力讓他感覺到那夥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非常焦躁、急迫。
他們一定是在找一樣很重要的東西。
或許是出于好奇,也或許是覺得假如打探到什麼有用的情報帶回南國,搞不好能讓皇帝高看他一眼,總之他搖晃着站起身,撇下阿福,走出雅間,追着那幫人離開的方向而去。
這一去還真讓他聽到了一些有價值的消息。
走廊上,他聽到那夥人的對話。
“她帶着兩個孩子肯定跑不遠。”
“我們必須盡快找到他們,不然大祭司怪罪下來,我們誰都跑不了!”
“是啊,我們趕緊再去别的地方找找吧。”
兩個孩子?大祭司?
神樂冥思索着自己偷聽到的内容,在北國這些年他是知道北國有祭祀傳統。
而大祭司就相當于國師,地位不比北國的丞相低。
假如他幫忙找到大祭司要的人,是不是能借此和大祭司搞好關系,套取更多北國有關的情報帶回南國?
神樂冥雖然這麼想,但他隻知道他們在找兩個孩子,嗯,還有一個大人,除此之外的信息,他一概不知。
這讓他上哪兒找去啊?神樂冥犯了難。
他背靠着牆壁,輕輕地歎了口氣,心想自己這輩子真就沒有出頭之日了?
也許是命運突然轉性,開始優待他。從酒樓出來的神樂冥,正準備坐馬車打道回府,忽然就聽見一旁的馬廄裡傳來窸窣的響動。
帶着疑惑,他示意駕馬的車夫先在原地等候,他和阿福兩個人小心翼翼地走進馬廄。
然後,他就在馬廄的角落裡發現了一個女人。
不,準确地講是一個女人和兩個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孩子。
女人瑟縮在雜草堆與牆壁之間,緊緊抱着兩個孩子。
他看着女人,女人和那兩個孩子也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這時馬廄外又響起了北國士兵的聲音。
“這裡交給我們,你們去那邊找一找。”
“是!”
看到女人驚慌的表情,神樂冥很快意識到這個女人和她懷裡的兩個孩子正是北國士兵要抓捕的對象。
他咽了咽口水。沒想到他苦尋的機會就這麼輕易地出現在自己面前。
隻要他現在把北國士兵喊過來,他就能賣那位大祭司一個人情了。
但他猶豫了。
因為女人盯着他的眼睛裡滿是驚恐還有哀求。
她無聲地哀求他,不要喊人來。
不行,不能在這個時候心軟。神樂冥在心底告誡自己,想想往日頹廢的日子吧,難道他真要自甘堕落,不求上進也不求權勢嗎?
他受夠了那些人在背地裡嘲諷他隻是一無是處的纨绔子弟。
他要讓瞧不起他,瞧不上神樂一族的人全對他刮目相看,他要立功,他要爬得更高!
神樂冥心一狠,剛要開口把外面兒的北國士兵喊進來,就聽到從女人懷裡飄來的稚嫩聲音。
“你如果喊他們進來,你會死的。”
死?這個小孩說他會死?
“為什麼這麼說?”他沉着臉,問。
女人懷裡的小孩,睜着那雙水靈靈的眼睛,靜靜地注視着他。
“因為……”
小孩頓了頓,看了一眼女人還有另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孩子,然後才轉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