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裡……到底怎麼想我?”
“如果你還想回去……我們還是可以和以前一樣……我們——”
“我以為至少我自己不會老。”
“但洗硯司不過廢了你一隻手,你還活着。你的程雪時也還活着……”
“你會因為做了自己覺得正确的事兒而後悔嗎?”
……
“着!”他怒喝一聲,一劍已出!
所有的聲音終于在他腦中靜止。
就是這一劍。
他隻需要這一劍。
在極緻的安靜之後,他耳中忽然隆隆作響,熱騰騰的液體從兩個耳孔之中緩緩流淌而出,他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一瞬間,世界的聲音再次回到他的耳中,包括鳥雀驚飛的振翅聲和劍刃刺穿貼身絲甲而入肉中的“嗤”聲。
陸之寒臉上的表情從猙獰變成僵硬,爾後,僵硬又變成茫然,而這隻是一眨眼的時間。又是“嗤”地一聲,劍刃已被王亞離拔了出來,胸口頓時血流如注。
一瞬間,陸之寒仿佛一個被切斷了引線的人偶,仰面倒了下去——
但他還沒有死。
那劍并未從他的後心穿透出去,而還留有幾寸的餘地。但就連王亞離自己也不知道,這幾寸的餘地,究竟是因為他仍懷有不必要的仁慈,還是因為,他知道,即使留下這幾寸的餘地,陸之寒也會死。
果不其然,陸之寒已經掙紮着,還要去抓他的槍。
王亞離隻有靜靜地看着這一切。
他本為着殺戮而來,現今不知怎的,他的心裡卻隻有更深的悲切。
“哈……哈哈……我還……還沒有……來啊,再戰啊——和我再戰——你這個膽小鬼……”陸之寒抓到了槍,說到最後一字時,口中卻鮮血湧流,“你殺過人嗎,膽小鬼!你可憐誰……”
王亞離嘴唇動了動,什麼也沒有說。
陸之寒喘息急促,“铿”地一聲,用他的槍撐住了,保持住半坐的姿勢。
“王亞離,回答我……你殺過多少人……?”
“二十三個。”王亞離道。
“哈哈!果然是膽小鬼……上任指揮使以來——我、我殺了八百六十三個人!我殺了——你做不到,隻有我做得到!我做得到!”陸之寒嘶聲一喊,口中更是不住流血,連王亞離也别開了眼,冷冷道:“你還是少說些話為好。”
說罷,王亞離轉身便走。他并不想要看到陸之寒斷氣的樣子,不是出于憐憫,或是出于一種疲憊。
但陸之寒仍在他身後執着地複述着那個數字,直到他即将走遠,隻聽得他身後那人喊道:“你以為你殺了我,便,便有好日子過了嗎!!王亞離!!!”他并未回頭,伸手一摸,發現耳朵裡流出的血早已幹涸,粘在頰側,而陸之寒的聲音似哭似笑,回蕩在這片無月也無星的夜空之中——
“武林早已不在了!!”
*
沉重的呼吸聲,回蕩在他自己的耳朵裡。
一雙黑地雲紋靴子,停在他垂下的眼簾之中。
眼皮沉重地擡了擡,他勉力擡起下巴,模糊的眼中映出一個人影;此人揣手站着,白而無須的臉孔上仍帶着面具一般的平淡笑意。
于是他也跟着笑了笑。
“錢……公公。讓你……見笑了……”
來人長長地歎了口氣。
“指揮使辛苦了。聖上早有旨意,令咱家為指揮使備一份上好的壽材。連金絲楠木也是使得的。”
“是麼……”陸之寒臉上露出淡淡的諷笑,“還真是多謝聖……”
他口唇微微啟張,隻是眼目依然半睜着,茫然而缺少焦距地望着那一角衣擺。錢公公搖了搖頭,伸出他白而纖細的手,将他的眼睑一拂,他終于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