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哥……你這是何苦……”
“大哥做得不對麼?”
王亞離啞口無言。
“這地方用來躲藏洗硯司再好不過,有關外的人冒死前來投奔……我聽人說,有兩個人回到了淚泉隐居……自從知道你沒有死,我便欣喜若狂。這丹方,便是我為你預備的。亞離,你怎的不高興呢?”
王亞離一怔,隻感到面上冰冰涼涼的一片,用手一摸,才知道自己正在流淚。
“我知道了。”宋汀州又是長長一歎,欣慰道,“你是太高興了,高興得流淚了。”
“——你别信了他的鬼話!”
阿誦突然斷喝一聲,令洞内都為之一震。
宋汀州聞言,似乎剛剛想起鬥室之内還有一人,也恰恰就是此人,正用劍抵着他的脖子。他回頭望去,眼下還有兩行未盡的血淚,望之不似活人。
饒是鐵石心腸的阿誦,那劍尖也略微顫了一顫,但他面上仍是一片冷冰冰的痛恨。
“這藥,吃不得。”
“童小友又如何知道?”宋汀州驚訝道。
阿誦自小長在長公主府,宮闱秘事,或多或少也聽過一些風聲。此刻,他咬緊了嫣紅的下唇,隻覺荒謬已極,那些捕風捉影的傳聞,現下竟似乎是唯一的解釋。幼時入宮觐見皇帝舅舅時,他也曾聽過宮裡的老太監說漏嘴,說前朝陛下聽信國師,曾在順天地下造一地宮,以期死後複生,令國祚永存——他真的複生了嗎?小小的他好奇地仰起臉問道。
老太監自然沒有答案。
他真的複生了嗎?
阿誦想起那座空空如也的黃金棺,抿起了嘴唇。
“不管你說得多麼天花亂墜,”阿誦的劍一寸仍舊一寸不讓,“這藥既然折壽傷身,便不該給王得意吃。”
宋汀州仿佛第一日認識這個漂亮少年,将他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對王亞離驚奇道:“亞離,他才認識你幾日,便替你做你的主了?”
阿誦寸步不讓:“與人相交,本不在于幾日幾年的分别。你豈不知‘白頭如新,傾蓋如故’?”
“可是,你不也是個劍客?”宋汀州輕飄飄一哂,兩行幹涸的血淚形容可怖,又極凄慘。
是啊?你便不知道,沒有了劍,劍客便已不算是劍客?
阿誦氣焰一頓,宋汀州帶笑的目光悠悠掃過他鬓角那朵将枯而未枯的小花,複與王亞離道:“亞離,大哥不逼你。隻是,這樣的機遇,是千年萬年遇不到一次的。”
“不對、不能吃。”阿誦急道,“王得意,你記不記得,我們是怎麼來到這裡的?怎麼就這麼巧,他知道了你還活着,又知道了你要來,又備好了丹藥?……或者,或者這藥是一丸鶴頂紅也說不定!”
“我承認,為了逼亞離到這裡來,我用了些手段。”宋汀州悠悠道,“我散出消息,說亞離未死,還要重出江湖;洗硯司将你們逼到彌陀寺,叫你們無處藏身,你們才好找到這裡來。不過,關于這逆轉之法,我無一字說謊。我若要騙亞離去吃,何不将藥效說得再好一些?我正是不要騙他,而要他自己選,才将這好處和壞處和盤托出。”
兩個人一時都不說話了,隻有急促的呼吸聲回蕩在屋内。王亞離怔怔地望着那丸暗紅色的丹藥出神,如着魔、如入定,令得阿誦着急地叫了一聲“王得意!”。
“童小友,我知你出身不凡,又是少年英才。”宋汀州道,“少年不知愁滋味,你沒有見過亞離的劍,如何懂他的憾恨?你以為,我甘心在這地宮不見天日、苟且偷生,全然是為了保全我自己的一條性命?不……隻要亞離肯再提劍,他便可以做回那個劍客!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這一日而準備的……”
阿誦猛地回過頭來,怒目圓瞪,恍然道:“原來你們龜縮這裡,不純是為了躲災,而是為了有朝一日,再起叛亂?你好大的狗膽!”
“叛亂?!哈哈哈!叛亂!哈哈哈哈哈哈!”宋汀州樂不可支,捧腹狂笑起來,笑得新的淚水沖淡了臉上的血痕,“這裡不過是一群孤魂野鬼,能再起甚麼風波?不過是在地下過得人不人鬼不鬼,隻想到岸上去,翻翻身子、曬曬太陽罷了。”
二人怒目相對時,王亞離卻已經伸出手去,靜靜拈起了那枚丹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