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亞離怔怔望着窗外的新雪。
“孫伯,他這樣已經半個月了。”
程雪時用圍裙的一角擦手,脖子上挂着一串碧玺念珠,眼底青黑,是同王亞離一起,近乎半月沒有安睡過一次。
孫百輸沒有說話。一口淡淡的眼圈噴吐出去,模糊了那個雕塑般的側影。半晌,他長出一口氣,說道:“這是和我較勁呢。”
老頭咂吧着煙嘴,同樣的憔悴不堪、甚至于形容枯槁。他知道自己活不過這個月。
自打這小子被擡着送回淚泉,整日裡便執拗地想要走出大門,憑着一雙凡夫的腿腳走回順天、走回那陰森森的牢獄、走回那陰曹地府般的洗硯司,把其餘所有人的屍身全都找到。
“你消停會兒吧。祖宗。”那時孫百輸也是這樣抽着煙袋說着話,他看起來簡直有一百歲那麼老,因為在王亞離昏迷的時候,他一直在給他沒日沒夜地渡着内力,“我快死了,下月日子好,下月就死。你不給我送終麼?”
就這樣,他終于消停了。
孫百輸似乎并不在乎王亞離身上的人命已經太重,也不介意再加上一條。橫豎人老到一定程度就會想死,如果用一條老命換他半個兒的命,簡直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但是王亞離看起來還是不想活。
孫百輸咂吧着煙袋,想出一個陰損招數。他從來是一個蠻橫的師父,正如鴨梨幼時逼着他學劍一樣的蠻不講理。他用煙袋鍋子最後一次敲了敲那孩子的腦袋。
“诶,小崽子。”他一張嘴,煙臭味兒熏得人直咳嗽,“師父有事兒求你。”
王亞離眨了眨眼,眼皮沉重而遲緩。
“我聽說,人死了,要兒子守孝的。”
程雪時惴惴地站在一旁,兩隻手在圍裙上無意識地亂揉。王亞離靜靜地聽,孫百輸慢吞吞地說。
“我沒有老婆也沒有兒子……你就算我半個兒子吧。”就這樣,他仿佛還很嫌棄似的,“要不是真沒辦法,誰稀罕要你守孝?下月我若真死了,你可得要為我守孝三年啊。”
王亞離的呼吸急促了起來。孫百輸冷眼看着,咂吧着老煙袋。
“不然誰跟我也不相幹。你得答應我。我死以後,你就把我埋在院子裡那棵老梨樹下頭。你聽見沒有?”
王亞離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鴨梨啊。師父對不起你……”渾濁的老淚流滿孫百輸臉上的溝壑,像是春日裡終于化凍的淚泉,“師父真不該叫你學劍。你全忘了吧。我死了以後,你就和雪時在這裡,再也不要回關内了。”
*
果真,不該不聽師父的。
那枚紅色的丹丸就在他兩指之間,朱紅色,像血,也像某種劇毒的果子。他的耳邊聽見阿誦焦急的呼喚。可是那呼喚實在太過遙遠也太過模糊。
他忽地猛吸一口氣,将那丹藥丢回爐内,猛地将蓋子蓋了回去。
所有的聲音重新回到他的耳朵,他轉過頭,隻見這二人面上,一個如釋重負、一個難掩失望。他喉間發澀,隻幹笑一聲。
“哈哈,宋大哥,你是不是在這地下呆得昏了頭了!世上怎有這麼神奇的藥?若是真有,可太荒唐啦,哈哈!”
宋汀州靜靜望着,并不戳破他,隻是淡淡一笑,回道:“你若當真不想吃,難道大哥還能掰開你的嘴,硬要你吃?你自然可以再考慮幾日,隻是……”宋汀州搖了搖頭,“隻是我時日無多,隻怕護不了你太久。”
“有我在,沒人傷得了他。”不等王得意說些什麼,阿誦已經打斷了這一話茬。
宋汀州似笑非笑地一乜,施施然從榻上下來,自顧自拍了拍外袍上的褶子,任阿誦的劍緩緩收回鞘内。
“走罷。”
“走……去哪兒?”
“當然是給你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