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試能不能站起來。”阿誦道。
王得意出了一腦門子熱汗,随手用袖子擦了。盡管在這樣的絕境之中關心腳脖子到底能不能用好像有點荒謬,但他還是扶着阿誦的小臂,站了起來。
“童大夫妙手回春啊。”王得意幹巴巴地說。阿誦才最是不需要人安慰的那一個,但他隻想獨自品嘗自己的絕望。
“不客氣。”阿誦忽然答道。
王得意再度坐了下來。說來也怪,從第一次見到阿誦、和阿誦一同離開淚泉回到關内,一切都令人焦急得不可思議,恨不得能插上翅膀上天入地,找到程雪時、找到驸馬。但在這一刻,一切都不得已地放慢,一直慢到死亡會來的那一刻。
阿誦也坐了下來,二人肩并着肩,一同望着洞外的景色。
“我們會死在這兒嗎?”王得意喃喃道。
“大約不會。”阿誦雖然臉色不好看,但仍舊保持着鎮定,“你那個宋大哥不是把你當作他的心肝寶貝嗎?你不見了,他不會來尋你?”
王得意沉默了。
說“我不信”麼?說“宋大哥其實也沒那麼在乎我”?聽起來像是自怨自艾。可是他已經自怨自艾了太多年了。真要去相信宋大哥能及時發現他們失蹤了?
阿誦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又說道:“全飯堂的人都看見黑耗子對我們動了手,也看見我們掉進了機關裡,你大哥是這裡的主人,如何找不到呢?”
他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有道理。
“但是——”
他一張口,忽然覺得自己要說的話中有許許多多的忸怩作态,終于還是閉口不言。那年他知道自己再不能提劍,程雪時安慰他說,就算做個普通人也好;他卻反唇相譏:普通人?曾經一劍動襄陽的人,怎麼去做普通人?那時程雪時臉上的表情,他終生難忘。
程雪時無法理解他,他也無法理解程雪時。或許活着本身就足夠好了,苟延殘喘也是一種幸運,是他自己太過不知好歹,不識好人心,把别人的安慰當作一種攻擊。
而那是可恥的。
他擡起眼,正見到阿誦擔憂地看着他,二人一對視,他便先移開了目光。不知怎的,他不想聽阿誦安慰他。
“宋汀州會來的。”阿誦說,一反常态的話多,多得令王得意不自在,“不要害怕。”
“我沒怕。”王得意飛快地說,爾後又飛快地找補一句,“就算他不來,我也不怕。”
阿誦不說話了。
完蛋,又是這樣。為什麼别人安慰你的時候,你總要還嘴、總要擡杠呢?王得意在心中暗暗唾罵。你怕不怕究竟有什麼打緊?人家才該怕的啊。
沉默了一會兒,阿誦說:“忽然想起,我還沒有告訴過你我的大名。”
王得意立刻接上話茬,隻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聲調起得很高,廢話也很多:“不錯!你倒是滑頭。第一次見我,說自己是蘇州人,騙我說來挖參。我們的飯你也沒少吃哩!不過,你的小名叫阿誦,卻還沒有騙我。”
阿誦隻是平靜地聽着,聽完王得意啰啰嗦嗦地說完所有話,才又答道:“我本名道紀,是我出生那日,聖上所取。當時聖上欲重整朝綱,肅清匪寇,故此為我取名‘道紀’。”他極為鮮見地笑了一下,笑容中有幾分思念,“母親不愛聽這些。說‘好好兒的小孩兒給叫老了,像什麼老學究’,因而一概叫我小名‘阿誦’,也不愛聽人叫我大名。所以大名說得少些。”
王得意一時忘了二人的死路,也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