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自己還是挺重的嗎……”
王得意呻吟一聲,隻感到一具軀體正正好好疊在自己身上。阿誦的頭發亂了,像是某種冷冰冰的絲緞,劃過他的臉——似乎兩個人的鼻尖有一瞬間的觸碰但又很快分開。他沒有注意。
總之,當兩個人亂七八糟地爬起來時,頭頂最後一絲光亮也消失不見了。
“喂——”
王得意的喊聲在這極深的陷阱之中回蕩,反倒是震得自己的耳朵嗡嗡作響。阿誦仰頭望去,什麼也看不清楚,低下頭來,二人甚至看不清對方的臉。
“那隻死耗子……”王得意扶着身後的牆壁想要站起來,腳踝忽而一陣鑽心的疼痛,不由得又一屁股坐了回去,一頭冷汗,“你試試能不能用壁虎遊牆功遊上去。”
阿誦依言而動,狹小的陷阱之中,隻有衣袍拂過的破空之聲;他在機關頂部以雙腳撐住,雙手在蓋闆邊緣摸索,可古怪的是,摸不到應有的一絲縫隙;他又使力向上推,蓋闆依舊紋絲不動——就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怎麼樣?”雖然這樣問,但是王得意已經自己得出了答案;豆大的冷汗落下來,在逼仄的陷阱之中寂靜無聲。
阿誦搖了搖頭。但他突然想到彼此都看不見,于是出聲道:“摸不到縫隙,也推不動。”
他話音一落,二人心中俱是一沉。此處不見天日,更無飲食,雖則就在飯堂腳下,卻不知機關在哪兒,如何觸發。王得意的腳踝依舊劇痛難忍,但他一聲不吭。
二人離得很近,在窄小的空間中,彼此之間,呼吸相聞,真真切切。鬼使神差地,王得意抿住嘴唇,将呼吸放得更輕更長了些。二人都沒有說話,側耳去聽,但除卻他們兩個人之外——還有第三個人的呼吸——
第三個人?!
王得意毛骨悚然,張大了嘴,一隻養尊處優、指節修長的手伸了過來,捂住了他的嘴巴。那掌心柔軟幹燥,似乎還有一種清新的皂角香氣,令他不得不鎮定了下來。二人繼續聽——
王得意搖了搖頭,把阿誦的手拿了下去。一咬牙,一閉眼,硬着頭皮向有聲的那一頭摸去——隻摸到了一面牆。
這可是更奇怪了,他幹脆用上了兩隻手去摸——沒有摸到任何溫暖的活物,甚至沒有會呼吸的骷髅。他長出了一口氣,那呼吸聲仍舊我行我素……等等,那真的是呼吸聲嗎?他把臉貼上潮濕冰冷的牆壁,除了雞皮疙瘩以外,還感受到了另一種東西。
“是什麼?”阿誦在他身後問。不知道什麼時候,原來阿誦也貼了上來,王得意幾乎感到後脖頸子上阿誦的呼吸,令他不自在地縮了下脖子:“我聽到了……”
他很快狂喜起來。
“是風聲,這面牆透風!”
“你讓開。”阿誦道,王得意第一次發現原來阿誦沉穩起來如此靠譜,使得他恨不得在對方臉上狂吻幾口,“我來。”
阿誦凝神聚氣,推出一掌——因着懼怕此處地道坍塌,還格外收着力道——一掌下去,隻聽得“嘩啦啦”“轟隆隆”的響聲,眼前的這面牆已在阿誦掌下塌去一半!
此刻二人也顧不上什麼儀表體面,一前一後鑽過了缺口。缺口背後隐隐有光,雖則并不特别明亮,但終究有了希望。王得意借機看了眼疼痛中的腳踝,隻見如今腫得饅頭般大,忙拽了拽褲腳遮住。
“這面牆,是早被人打通過的。”借着一點昏暗的光芒,阿誦上下打量,“隻不過之後這地道經過一次坍塌,又給壘起來了。”
“你是說,還有别人,跟咱們一樣,倒了八輩子血黴,被人陰了掉進這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
王得意環視四周——這地道依舊狹窄,隻有半人多高,還是要匍匐過去。于是不動聲色地延續了剛剛的順序,讓阿誦走在前面。地道盡頭,有一處幽幽的暖光,令他心中升起一種不切實際的期待。
所幸這地道并不多長,循着光,二人終于匍匐到地道的盡頭——王得意緊跟着阿誦,從洞口鑽出,忽而感到一陣暖風撲面,令他精神随之一振!
呈現于他二人眼前的,是一處與外界相連的洞口!風聲與陽光都是從此處而來。此刻大約正值午後,洞口仿佛一個攤開的畫軸,盛裝着一處山間絕景——極目望去,是一片山林綠野,合着紗般的薄霧,仿佛什麼蓬萊仙境,同時足可見此處地勢極高。
畫軸的底下,不知是被什麼鳥兒叼來過種子,在此處生根發芽,長出一朵又一朵不知名的野花。
“阿誦——是——”王得意興高采烈的聲音忽而小了下去,隻因目光從那幾朵小小野花處挪開後,他終于見到了此處絕景的另一面。
小小的野花順着陽光鍍上的金邊頑強生長,一路長到畫軸右側,一具屍骨頹然落下的指尖之上。
屍骨當然不止這一具。
二人的目光終于從那美麗得絕望的景色中移開,見到了此處七八具屍骨——大多數骨骼上沒有傷口痕迹,他們是活活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