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程仿佛沒有盡頭,直到小船的船頭輕盈地撞在岸邊,走過最後一節石道,才真正直抵“幽冥”。
雙腳踏上青石地磚,王得意擡眼望去,視野之中,高處的鐘乳石如冰棱般根根垂挂下來,低處的則雕琢如假山;水流清澈,相映成趣,宛然一個地下庭園。
庭園正中,有一扇石桌、四方石凳,而在其中一個上面,正坐着一個女人。
一個女人。
很少有人能将一個女人與“亡命徒”這樣的身份聯系起來。但是這裡真的有一個女人。
王得意看不清她的面目。隻見到她的側影和一頭流麗的黑發,她的皮膚白得發冷,使她像這幽冥地獄裡的一縷遊魂。誰也不知道她在等什麼,而如果不是有人到來,她将永遠等待下去。
王得意神經反射一般想要回頭去看,但他克制住了,傾耳去聽,沒有聽到一點動靜。阿誦已經不見了。
“回來了?”
那女人開口說話,輕聲細語,轉過身來,仿佛生過一場大病的蒼白。
她的長相非常普通,白得幾乎透明的臉孔上,是叫人一眼記不住的五官。仿佛剛睡醒一樣,她霧蒙蒙的眼睛望過來,數了一數。
“人多了。”
“方大姑娘,我們也沒辦法。”阿傍道,“等爺看了處置吧。”
“進這裡要守這裡的規矩。”她靜靜地道,“你們是什麼關系?”
“叔侄——”“祖孫——”
王得意和張春雷對視一眼,彼此都閉緊了嘴巴。
好在方大姑娘的本意也不是真的要問他們的關系,隻聽她幽幽一歎,淡淡道:“為了到這裡來,我已經殺了我的爹娘、兄弟和兩個姐妹。現在你們卻要兩個人,高高興興、全須全尾地進去,卻是萬萬不行的。”
王得意眼皮一跳,立馬高聲道:“你必須讓我們過去。”
話音落下,他依稀聽見收劍入鞘的細小碰撞聲。長出了一口氣。
“為什麼?”
那雙沒有焦距的目光投向王得意,仿佛兩道極冷的月光。
王得意道:“你們那位爺功夫如何?心腸怎樣?”
方大姑娘咬緊了沒有血色的嘴唇,眉頭也皺了起來。
“看來你也知道,他整治起人來,是什麼手段。”王得意說,“他是一絲一毫的規矩都不肯破的人。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讓我們過去?到時候他怎麼整治我,還要請你來觀刑哩!”
方大姑娘似乎給他說得愣住了。王得意細觀之下,發現她雙目已近半盲,不由得将話聲放得更輕了。
“你是不是常常守在這裡,見一個人,便要問問他付了什麼‘買命錢’?”
方大姑娘靜靜地立着,仿佛從有此地宮開始,她便站成了一具恒久的雕像。
王得意伸出右手,溫柔道:“你看我這隻右手,五指折斷,武功盡失,自小沒有爹娘,六親斷絕——無論如何都是反抗不了那位爺的。我來見他,不過是有話同他說,我本就是我身旁這個老頭兒的‘買命錢’而已。”
“你走吧。”她忽然道,“死前莫要怪我,沒有攔過你們。”
“謝謝你啦。”王得意對她一笑,道,“其實,你是個好人、好姑娘的。”
他說完,牛頭馬面也為之側目。方大姑娘呆呆站着,他們一行便如此與她擦肩而過,往更深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