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鐵索,叮叮當當,挂在一人脖子上。
另一條鐵索,被兩隻手托着,方要往一節脖頸上放,那節脖頸的主人開了金口。
“拿開。”
少年昂着下巴,從睫毛濃密的眼尾淡淡一乜,那雙醜陋的手打了個哆嗦,吃痛一般瑟縮了回去。
“但是這是規……”女聲的音量越來越小,最後歸于一聲委委屈屈的嘟囔。她旁邊的那顆男性頭顱搖了搖,也放棄了争辯。
“所以……你們到底為什麼拴我。”王得意拽了拽自己脖子上的鐵鍊子,側目一瞧,和張春雷那個糟老頭子一人拴一頭,張春雷回以無辜的目光。
“不行,要拴我,就不能不拴他!”他跳起腳來,恨不得大吼大叫,手舞足蹈;阿誦一隻手按住他,露出一個“你怎能不識大體”的責備微笑。
“别鬧了。到時你和張老前輩一同進去,我在暗處,随時可以策應。”
王得意嘴角一抽,強顔歡笑道:“你說得容易!我們兩個人在暗處就不能策應了嗎!”
阿誦自然回答得理所當然:“你如今武功不濟,在暗處遠不如在明處。有我在,沒人傷得了你。”
王得意閉口不言。心道,還不是要用我來做餌?下面的那什麼孤魂野鬼一見了我們兩個,又是一陣血雨腥風。但奇異的是,他并不反感這一使命,反而感到周身的血液一反常态地熱氣騰騰起來。
地府究竟如何下得?
活人不知道,招魂引路的死鬼才知道。
但通往幽冥的道路絕不止一條。王得意望着牛頭馬面的背影想道。所謂“消失”,絕不會僅僅發生在順天,就像“喜從天降”的恐怖不僅僅籠罩在襄陽一樣。
幾個人中,除了王得意,其他人都算得上武功一流,走起路時,王得意隻能聽見自己的衣角和草葉摩擦的沙沙聲和鎖鍊的叮當聲——他們此刻正行在郊外,遠處傳來汩汩的水聲,順着溪流,他們來到一處小丘。
“這裡要……要……挖開。”羅刹結結巴巴地說。照理說,他們行事,一概是要對這種入口保密的,但迫于阿誦的武力,如今瞞下去也不十分現實。
“那就挖吧。”阿誦金口一開,牛頭馬面也隻能忍着肩膀上的疼痛開挖。那土其實并不很厚,漸漸地,露出小土丘内一個隻可供一人側身過去的小口,乍一看,不過是一條岩石縫隙。
阿誦和王得意對視一眼,阿誦在王得意耳邊低聲說:“我殿後。”
石縫極窄,王得意與張春雷拴在一塊兒,隻好一前一後地側身擠進去,牛頭馬面跟在後面,最後才是阿誦。
一眨眼後,整條暗河都映入眼中。
這條地下河道比他們想象的都要寬廣、四通八達。泛着幽幽綠光的河面溫吞地流動,王得意手中舉着火折子,火光後映出牛頭馬面擠進來的影子,一瞬間,仿佛真有幾分陰曹地府的幽深恐怖。他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也是冷冰冰、濕膩膩的。
腳下是潮濕的泥土,王得意往前一步,袍角碰到水面,激起一陣清淩淩的冷顫。
他回頭一看,阿誦的身影已經完全隐沒在黑暗之中——這就藏起來了?這小子才最适合當餌呢……細皮嫩肉、白白淨淨,一身紅衣,劍也招搖……他心中嘀嘀咕咕,張春雷用眼神安撫了他。
一行人各懷心思、默不作聲地朝前走去。然而越是前進,王得意便越是心驚——這地方比他想象得大上百倍千倍,京師腳下,居然有這麼大的一條河道,看起來連接各處,四通八達,入口定然不止一個——這就是在順天的武林高手們“消失”的關竅?此間主人又是什麼樣的神人,能挖掘出這樣的河道網?
不,看痕迹,這些河道應當存在許多年了,遠非近日所為。
“前面沒有路了。”
确實沒有路了。但牛頭馬面已然牽來一條小船。
這條小船确實太破,也太小了。
等到牛頭馬面、張春雷和王得意都上了船,阿誦才幽幽落到船尾。原來他輕功也是極佳的,如同一片落葉,他立在船尾,也隻令得小船微不可見地搖擺了一下,激起河面一小圈漣漪。
牛頭馬面搖橹,王得意和張春雷坐在正中,船尾則立着一個幾乎沒有重量的阿誦,一身紅衣,腳不沾地,膚光勝雪,乍一看簡直如同一隻紅衣女鬼,叫人看了就打哆嗦。
牛頭馬面自然輕車熟路,甚至不需照明,船槳緩緩蕩了開去,河道兩側有青綠色的磷火寂靜地燃燒。王得意嘀咕道:“還真他娘的像那麼一回事兒。”
木漿不時碰到河道,發出“笃笃”的聲音,一遇到岔口,小船便撥開水面上的草荇和綠藻,平順地駛往該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