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風涼。
順天也有宵禁,入夜之後,萬籁俱寂,唯有一點蟲鳴聲,透過沒有關嚴的窗縫洩露進來。
屋内的三個人靜靜地坐着。
或許是太靜了,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老人的呼吸最為不穩,但那不是因為他多年不再練武,反而是因為對着“死”的期待;兩個年輕的呼吸卻一重一輕,因為一個武功卓絕,一個丹田盡廢;又或者,是因為呼吸重的那個心思也沉重,他的眼睛凝望着桌上一燈如豆,微不可聞地歎息了一聲。
梆子敲過兩聲後,夜就更涼了。
“為什麼不點上竈火,暖和暖和。”王得意道。
“死人是不需要暖的。”張春雷的聲音在夜色之中氣若遊絲,仿佛他真的就要死了,這種衰弱令王得意不悅。
直到第三聲梆子敲響。
三個人在黑暗裡屏息等待。王得意輕輕撐開窗子的一角,街道的另一端,幽幽燃起了兩團青色的火焰。
他眨了眨眼,那并不是他的幻覺。
仿佛鬼火也識路,那兩團青幽幽的火焰走得愈來愈近,直到從微弱的焰光中照出兩個人影——原來那鬼火是他們手中的提燈,或許是内力凝成,并不需要燈籠,而隻是憑空燃燒。
門被叩響了。笃、笃、笃。三聲響。
黑暗中,張春雷看了一眼神色凝重的王得意和手掌已經握在劍柄上的童阿誦,緩緩應道:“進來吧,門沒鎖。”
“阿傍,‘死人’不是應該隻有一個嗎?”
“是啊,羅刹。為什麼有三個呢?”
傳說中的“牛頭”“馬面”二人在門外自顧自地說起話來,說話的工夫,馄饨鋪的兩扇木門無風自開,慘淡的幽藍色火光映出其後的兩張面孔。屋内的三人俱是一動不動,甚至呼吸聲都再聽不見。但這絕不是他們主動所為。
“阿傍,你看,他們吓傻了。”那個女聲咯咯地笑了起來,聲音尖細,幾乎有些刺耳。
“是啊,羅刹。見到我們的,有幾個不被吓傻的?”男聲幽幽一歎,聽起來約莫還是少年的年紀。
這二人一同走進屋内,聽見“噗”的一聲,不知是他們中的哪個吹亮了油燈,将屋内的光景照亮,也照亮了他們自己。
王得意的手在慌亂中摸到一節衣袖,布料入手柔滑冰冷,他狠狠攥緊掌心,才沒有發出一聲尖叫。衣袖之下忽然鑽出一隻手,溫度和衣袖本身一樣的冷,但卻極為有力地握住了他的手,給了他一點屬于活人的溫度。
牛頭、馬面,是兩個人,不……也是一個人。
方才說話的兩顆頭顱,一男、一女,并排長在同一個軀幹上,臉頰挨着臉頰,耳朵貼着耳朵。但這兩顆頭顱一模一樣的是——它們都醜陋無比。
這具□□的肩膀在兩顆頭顱的占用下,顯得有些過窄了,令人禁不住擔心,他們會不會走着走着,就大頭朝下摔個跟頭;但出人意料的是,此二人——又或者說一個人——輕功極好,走在地上如同飄在空中,十分輕盈靈動,并不笨拙。
“牛頭、馬面……”王得意喃喃一聲,“原來是這麼個‘牛頭馬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