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呢?”
“洗硯司出手後,江湖上一開始還有些反抗,不敵之後,自然人人自危;那時候便有傳言,說,隻要奉上自己的全部家當,便會有‘牛頭馬面’作為引路使者,引你到幽冥府去,從此後,一個人就可以徹徹底底地從這世界上消失,隻要消失了,洗硯司自然也就找不到了。”
“從這世界上消失?”王得意磨了磨牙,而後發現在齒間怎麼也咬不斷的其實是一片瓜子皮兒,“當真連喜子們也查不出、找不到?”
“那是自然。”張春雷陰恻恻地道,煙霧之中,他的白胡子一顫一顫,“據我所知的,十年前,那個據說是喜子們所為的林素林大俠滅門慘案,就是他‘消失’的結果。”
阿誦皺了皺眉——據他所知,林素滿門被滅,在洗硯司所定的性質當然是“江湖仇殺”,原本江湖上是這樣傳言的麼?
“你是說……他為了讓自己在這世上徹底消失,不惜——”
“不錯。說是‘全部家當’,就是‘全部家當’。而且牛頭馬面辦事,從來要比江湖上最好的殺手還要利落。隻要一個人想要消失,不管他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名門大俠,還是一文不名的街頭乞丐,他都要交出全部——不然怎麼才能‘徹底’消失呢?”張春雷自嘲一笑,道,“這麼說來,反而是擁有得越少,失去的越少哩。”
桌上的馄饨湯早已冷了。王得意也不再亂吐瓜子皮了,反而怔怔地,忽然道:“老東西,你也想要‘消失’麼?”
張春雷似是沒想到他問得這樣直接,半晌哈哈一笑,臉上的神色卻陰沉下去。
“順天的日子不好過咯。今年的喜子們都瘋了。”
“你……你的馄饨鋪開得蠻好,做什麼去當一個死人?”沒來由,一股無名火直沖腦門,王得意盤着的腿也放下了,怒氣沖沖地站起來,“你已經老得好像明天就要死啦!怎麼就不能過一過自己的安生日子呢?!”
張春雷不回話,也不罵他。隻是怔怔地吧嗒着自己的煙袋。好久才開口。
“我老婆早死了。我答應她再也不賭的。現在她死了,也無人和我來賭了。”
王得意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隻覺得一腔怒火空落落無處發洩,又悶悶地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破椅子不堪重負地吱嘎作響。
“沒意思。小崽子。你師父在的時候,日子還有點意思。”
說罷,他吃力又遲緩地扶着自己的膝蓋站起來。
“你猜對了。今晚上,‘牛頭馬面’也會來接我。我知道你們在查這東西……若是想知道,你們今晚便留下來罷。不想知道,就當再也沒有見過我。”
王得意想要開口說話,但手臂一沉,是阿誦拽了拽他的袖口。他心中蓦地一陣酸楚,雖然并不知是為着什麼。
“或許你也該真的消失,亞離。”張春雷靜靜地道,像是一個正在真正等待死亡的老人,“你走進來,我就知道,孫百輸最後還是輸了。這樣下去,或許不如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