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徹徹底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總歸,想過的人不在少數。何況是在如今這樣的一個世道?
有想要消失的人,相應地,就有讓人消失的人;隻不過這其中的交往往往是拿人錢财,與人消災。
“你能不能說快點兒?”
王得意盤腿坐在一張破木凳上,單手握着一把瓜子兒,一面說着,一面朝地上“呸”地吐了一口瓜子皮兒。阿誦目不斜視地直視前方,不知道是真的習慣了這種粗魯做派,還是已經徹底放棄了矯正對方。
二人對面同樣坐着一個人。這是個老人,須發皆白,像是有幾百歲那樣老。或許也正是因為他太老了,所以知道的事情也太多了。但是現在,他也隻是一個馄饨鋪的老闆,一個糟老頭子而已。
糟老頭子緩緩地吸了一口老煙袋的煙嘴。
“你這個不講道理的小潑皮。當年就該讓你師父把你順水放生。到我這裡撒野聽故事,還嫌故事講得慢。”
這差使自然不是糟老頭子自己攬上身的。他已經很多年都沒有為什麼人出過頭;他的刀劍也已經半輩子沒有出過鞘。年輕的時候他還是個賭徒,賭一切可以賭的東西:銀錢、文玩、房産、老婆或者孩子,全沒有沒被他押上過賭桌的——他本是賭術極高明的賭徒,幾乎十賭十赢,唯獨有那麼一次,他賭性大發之日,遇上了一個叫作孫百輸的人。
孫百輸之所以叫做孫百輸,是因為他百賭百輸。
孫百輸不賭銀錢、不賭文玩、不賭房産,更不賭老婆孩子,他隻賭劍。他是個劍癡。
糟老頭子除了張春雷這個大名,年輕的時候也有個别号,叫“賭劍客”,意思是,他的劍術和賭術是一樣的高明,因為在他身上,這二者本來就渾然一體。張春雷遇見孫百輸,終于在人生的三十五年後輸了第一場賭局,孫百輸終于也沒有變成孫一百零一輸,結局出人意料,二人卻就此相熟起來。
截然相反的兩個人,也能做朋友麼?
“你師父就是太軸。”張春雷這麼說,“敗在他劍下的明明有成千上萬人,但是他總是忘不掉那一百輸。”
張春雷什麼都不在乎。他怅然地吐出一口淡淡的煙圈,透過煙圈,似乎還看見什麼不足為外人道的東西。但是他隻是咂了咂嘴。
“是了。不過,師父他還有一樣在乎的東西的。”王得意忽而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他總說,不知道張春雷這個老東西什麼時候到淚泉來,再同他比試比試。”
“……花言巧語的小崽子。”張春雷歎了口氣,“我說到哪兒了?對,消失。……早在喜子們出來興風作浪的時候,那地方就出現了。”
午後淅淅瀝瀝下過一場早來的春雨。在這間小小的馄饨鋪子裡,一個垂垂老矣的賭劍客與灰頭土臉的尋父二人組相遇,簡直是瞌睡來了送枕頭;小店裡隻有這兩個客人,冷台冷竈許久未開,張春雷為他們兩個人各端上了一碗皮厚餡小的馄饨。
阿誦與王得意對視一眼,彼此都聽出了話中的裉節兒。
“‘那地方’?”阿誦道。
“不錯。‘那地方’。畢竟管那地方叫什麼的都有,但誰也說不上它本來叫什麼。有叫它‘幽冥府’的,有叫它‘死人谷’的,嗐,都是些诨名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