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得意又和明秀在階前坐了一會兒,除了方丈的禅房,各處的燈早已漸次熄滅下去。兩個人都有點打哈欠,但誰也沒說去睡覺。不過很快,他們也不必急着去睡了,因為山門又一次被急促地敲響,院落的燈光也一盞又一盞地點亮。
二人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困倦後的迷惑。
山門洞開,有幾匹高頭大馬打着響鼻,不由分說地踏了進來。馬上之人各自舉着一盞燈籠,王得意遙遙看着那幾點光點,忽然狠狠打了個寒顫,站起身來,就往方丈禅室内走去。明秀“哎哎”地喚了他兩聲,也沒令得他回頭。
屋内,一燈如豆,清妙還守在床前,阿誦皺着眉頭睡着,沒有一點醒轉的迹象。
“劉爾遜,你這個出家人,诳語打得怎麼樣?”他沒頭沒腦地說。正盤坐着打盹的清妙睜開了眼。
*
那年王亞離第一次遇到劉爾遜,就讓他挖了六十二口墓穴。
十年後,王得意再一次見到劉爾遜,又先後帶來兩個麻煩:一個中了劇毒的天皇貴胄,和一群聞風而動的喜子。
不管是什麼身份,似乎隻要他碰見王得意就會有一大堆麻煩事兒要他來處理,不管他願不願意。
最風雨飄搖的那十年已經過去了,隻是洗硯司底下這群喜子們的瘋狂不降反升。前幾年甚或有殺良冒功的冤案頻生:抓見一個秃頭的和尚,就說他是少林的;碰見一個紮馬步的,就說他是“蓄意學武,有心謀反”,橫豎都先殺了,再算個人頭去邀功,也能領一個人頭的賞錢。
阿誦的藥還在煎,此時此刻,王得意怎能輕易離開?
燈已經一盞接一盞地亮了起來,他和劉爾遜對視一眼,劉爾遜推門出去,他已經就地一滾,滾進了阿誦的床底。
小小一個彌陀寺,一時之間,已經點亮了所有的燈籠。
清妙佝偻着身子走出禅房,身後跟着一個抿嘴不語的明秀。僧人們都從禅房走了出來,雙手合十,緘口不言。
原是魏陵三人搬了救兵,叫了個喜子頭兒,領着一支小隊,循着風雪中淩亂的腳印找來的。
此刻月明星稀,合着院中的燈火,禅院内,居然亮得驚人。
為首的是個着淺粉衫子的少年——喜子們為了便于夜間行動,都着一身漆黑,隻有他一個,穿得極為鮮亮不說,長相也有幾分陰柔,眉眼都是細細的,天然帶着種狡黠神色。
清妙念了聲佛号。那少年在馬上,還沒有下來,也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
“清妙大師,這麼晚打擾你,咱們心裡真叫個過意不去。”他笑嘻嘻地說,“隻是公務在身,不得不叨擾啦!”他腰間的牌子一晃而過——同最低賤的喜子們的黑色不同,是秋葉般的枯黃;說着,他一揮手,地下的喜子們一點頭,就要搜寺。
“等等。”
開口的不是那粉衫子少年,甚至也不是清妙,而是剛剛一直沉默不語的明秀。
“诶呀——這,這不是燕公子嗎!”粉衫子少年好像才剛剛看見明秀一般,笑道,“燕公子有事兒盡管吩咐。”
“翟小旗,我寺僧人前幾日才領受太後恩旨,在宮中做過祈福法事。”明秀慢吞吞地開口道,“太後誠心禮佛,彌陀寺又是太後青睐之地……這大晚上的,何必攪擾僧人們清夢?難不成,翟小旗還疑心這佛前清淨地,不明不白地窩藏了幾個武林匪盜?”
“燕公子說的哪裡話。”粉衫少年面色不改,還是笑眯眯的,“當今太後恩慈惠下,誠信禮佛,咱們幾個哪敢造次?隻不過是搜查一番——要說諸位高僧們的物品,我們保管一根指頭也不敢擅動。”
明秀抿了抿嘴,眸中閃爍着一點冷冰冰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