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知真是個神奇的東西。
事物經過眼睛傳給大腦,分明是他親眼看到的,怎麼會有錯呢?
可事實擺在眼前,康祁與胡應兩人也沒有騙他的必要——除非他們也是假的。魏九陽分辨不出,便在心裡留了一絲警惕。況且胡應那話說的在理,他自是從未見過兔子骨骼結構的,怎麼就一眼認出那骨頭是兔子而非其他動物?
再加上今日一連串突發事故的發生,魏九陽隻覺腦子險些要轉不過來,諸多謎團像是一捆找不到線頭的毛線球,讓他無從下手。他忍不住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看起來就沉穩的康祁。
康祁輕咳一聲:“我有些想法,但是還沒法證實。我還有一個很在意的地方。我住的地方叫‘梓園’,除了我之前應該還有人住過,但是小厮對這件事閉口不談,可能是出了什麼事。”
胡應會意:“那走呗,去看看。順便找找何商人和表妹。”
從大榕樹繞到梓園沒花多少工夫。
這裡照樣一個人都沒有。康祁所住客房在前院,從旁側走廊往後,還有個後院,但是康祁先前并沒有機會過去。看魏九陽和胡應在前院已然開始風風火火四處轉悠,他便一個人溜到了後頭。
後院比起前院荒涼了不少,像是許久未打掃過,院子正中也有一口井。康祁在原地躊躇片刻,還是走了過去。
這口井想來沒什麼人用,水面上漂浮着一些雜質,再往深處便看不到了。有魏九陽的前車之鑒,康祁對待這口井十分之謹慎,與之隔了個自認為算是安全的距離觀察。
微風拂過,水面随之泛起漣漪。康祁不由自主被吸引過去,一時看出了神。漣漪越擴越大、越擴越大,逐漸地,地面上、牆上、空中,乃至康祁手上都是水波。他的意識被一分為二,一者上升,随空中微塵起伏;一者下沉,落到了深不可測的地心。
他看到鲸魚在地上爬行,鳥兒在水中遊蕩,雲朵長出無數觸須,揮舞着向太陽蠕動。世間萬物折射下了白色的影子,影子們手牽着手,一起向海裡走去。
他沉浸在這畸形而又瑰麗的世界裡。
然而一陣窒息感忽然湧上大腦,像是鼻子裡進了水,脖子又被人掐着。康祁想張嘴呼吸,卻隻能發出“咕噜咕噜”的水聲。
等康祁從“水”裡浮出來時,才發現自己趴在一個人的背上,渾身濕透了,衣服貼在肌膚上十分冰涼。這人脊背寬厚卻還有幾分少年人的青澀,康祁立馬就知道了這是誰,頓時有些尴尬。他微微掙動一下,魏九陽便将他放回了地上。
“我正準備把你背回屋子裡休息——你剛是怎麼了?”
康祁喘了口氣,沒有回答他,反而問道:“胡應呢?”
魏九陽指了指水井:“在那邊。”
看見康祁往過走,他也跟在了後面。
後院有一張石桌,配有幾把石椅。康祁這會身體十分虛弱,就走過去坐着,遙遙喊了聲胡應。等三人俱都圍着石桌坐下,康祁才整理了下思緒,問道:“你為什麼猜何二早晚會死?跟帕子有關系?”
他若不問,胡應險些忘記這回事。她解釋道:“我之前跟你說過,我的身份是隻鬼,就吊死在那棵大榕樹上面。我應該比商隊早來一晚上,在了解處境之後我就出去轉了轉。結果看到——”她撓了撓臉。
魏九陽催促她快說。
“看到一個人拎着把刀走到榕樹旁邊,開始哐哐剁東西。我想着反正我是個鬼,就飄過去看了眼,才發現他是在剁一隻兔子。他手藝很好,把兔子皮完整剝下來了,又拿刀切得方方正正的。其實我當時沒有往帕子想。但是到第二天的時候,我去客棧送了個帕子,這才注意到這兩個東西是一樣的。”
“你為什麼要去送帕子?”康祁又問。
“我做了個夢,夢到有一個人哭着跟我說她死得好慘好慘,要我去客棧找店小二,讓‘姓康的書生’把帕子轉交給何二。我本來是不信的,結果第二天我醒來時就站在客棧門口,手上還拿着帕子。”她攤了攤手,“這可由不得我不信。要是不按那玩意說得做,她跑來找我索命怎麼辦?”
聽完胡應的話後,康祁便閉上了眼睛沉思。魏九陽險些以為他要睡着了,可是又怕打擾到康祁思考,一時間在旁邊糾結着要不要出聲。好在康祁沒讓他等多久。
康祁看向魏九陽,開始問他:“你之前看到的我們兩個,跟現在對比,有什麼不一樣嗎?”
魏九陽回憶了一下,道:“還是有的……現在一想,他倆說話文绉绉的。”
看來這是怪物幻化成人的一個破綻。
康祁暗暗記在心裡。
太陽逐漸開始傾斜,康祁擡頭看了眼天色大緻判斷時辰,現在至少是下午三四點往後,也就是申時。再過幾個小時天便黑了,他們得抓緊時間。
康祁從懷中掏出在書房中找到的賬本,翻到“羊膚”那一頁,遞給魏九陽:“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魏九陽接過紙冊子,了然地“喔”了一聲,道:“知道啊,這就是我們來買的貨。但是我不知道羊膚是個什麼東西——”康祁本也沒指望魏九陽知道。畢竟這一看就是個重要線索,如果在一開始就被揭露,“遊戲”就沒什麼意思了。
但是既然這就是玩家們來要的貨,那他今天早上聽到的對話就變得重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