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腥冷的湖水掠走最後一絲空氣的一刻,宋知韻出乎意料地不覺得害怕,反而對霍铮即将把她撈上去的念想深信不疑。
他一定會及時出現。
一波又一波的鹹澀洶湧而來,胸腔的憋悶感在以不可遏制之速放大,她幾乎要窒息了。
青黑色的水花強勢洗刷着雙目,鑲于眼眶内的眼珠在這場不容拒絕的沖洗中,變得生硬,變得刺痛,變得陌生
她不得不合上眼皮。
他怎麼還不來。
快要堅持不住了。
水浪上方的空氣中,交織着此起彼伏的呼救聲。
她的世界裡,鴉雀無聲。
再不來,她……
心聲戛然中斷,因為有誰扣着她的手腕迫使她掉轉了方向,緊封的唇瓣迎來了一團柔軟。
上下唇略略分開一絲縫隙,久違的生氣渡入口内。
原始的本能促使她索取更多。
氣力失而複得,宋知韻突破無形的阻礙,與之相貼。
她輾轉、碾磨,對方聽之任之。
肯定是他。
她急于張目确認。
濕漉漉的睫毛欲将分離的刹那,有一隻寬厚的掌心蓋住了雙眼。
置身水下,容不得過多交鋒,失重的身體就這樣被慢慢帶了上去。
“姑娘!姑娘!”霍铮懷抱宋知韻突出水面之際,雲舒甩着驚怕的淚花,撲通跪倒在面如白紙的宋知韻身邊。
鐘遲了解到情況,轉身遊回,拖着濕哒哒的衣衫先來查看狀況。
連叫了幾次,伏在霍铮腿上的人均未如願蘇醒,雲舒沒了主心骨,顫聲說:“姑娘怎麼還不醒,姑娘她……”
身邊人全在袖手旁觀,竟無一人去請郎中來救治,這順利點燃了鐘遲的暴脾氣。她怒道:“都傻愣着做什麼,還不快請郎中!宋姐姐但有個好歹,你們擔待得起嗎!”
話聲才下,隻見宋知韻枯木般的身軀突然半坐起來,猛吐了幾口水,還伴随着劇烈的咳嗽聲。
“姑娘,你終于醒了,吓死奴婢了!”
“宋姐姐,你感覺怎麼樣?”
鐘遲、雲舒不約而同湊近她,示以關懷。
霍铮隻字未言,隻把她的手按入自己手心,而一旁伏地的罪魁隐隐感覺到射在頭頂的淩厲之光。
“不打緊,嗆了幾口水罷了。”及身體有所緩和,宋知韻笑道。
鐘遲雲舒倆人尚有未盡之語,卻不例外都被她打回去。
她現下牽腸挂肚的另有其人。
“霍铮,我沒信錯人,我就知道,你會及時救我的。”
燦若朝陽的笑顔印入霍铮的眼裡。
他說:“是我來遲,讓你受罪了。”
心間的悸動感在不斷膨脹,宋知韻忽然就不想壓制它們了。她道:“子衡,我……”
二皇子的不招自來,令那緻使宋知韻泡了冷湯的婢女徹底成了驚弓之鳥。她驚叫着求饒:“二殿下饒命!是奴婢有眼無珠……奴婢再也不敢了!”
同婢女一條直線跪地的太監也是口不擇言:“殿、殿下,奴才不中用,沒能追上這不知死活的,奴才該死,奴才該死!”說罷,左右開弓朝臉上砸下去。
“孟康,護送夫人回府。”霍铮的眼色黯淡到了極緻,出口的每一個字皆沁着寒意。
宋知韻猜着他打算給自己出氣,平心而論,落水是事實,但那奴婢大抵是無心之舉,怎好步步緊逼。便拉了拉他的袖子道:“咱們一起回。”
她借他堅實有力的臂膀支起身,給孟康是眼神:“孟康,去牽馬。”
孟康進退兩難,終是征求霍铮的意思:“将軍,不若先家去換件幹淨衣裳?”
“夫人,”霍铮不管孟康,且和顔悅色轉向宋知韻,“家中等我,聽話。”
她仍欲勸說,鐘遲瞧出名堂,握住她退離衆目睽睽的境地,直往自己閨房去。
鐘遲且行且言:“宋姐姐,你渾身濕透了,不抓緊剝了這一身,仔細傷風。至于霍将軍那邊,你如果實在不能安心,就快些随我換好,再折回,也不耽誤事。”
雲舒腿腳利索,一直跟了上來,聽聞鐘遲開這個頭,也苦口婆心道:“是啊,姑娘,咱們自個兒的身子要緊,将軍老大個人,自有分寸。”
架不住這二人左右進言,宋知韻權且作罷。
眼望着宋知韻被支走,存在于霍铮臉面上的柔情蜜意蕩然無存。此時的他,冷若冰霜,一抹餘光在人群中輕飄飄一掃,大半看客頓覺毛骨悚然,紛紛向尚書夫婦道别,僅剩太子、太子妃、孫瓒、賀景、六公主、二皇子并肩挨着肩跪着的宮女太監兩人,及東道主的尚書一家巋然不動。
孫瓒喜看熱鬧的惡趣味油然而生,他舉起手掌,使之停栖于賀景的肩頭,玩味道:“你猜,霍将軍會拿那兩個奴才如何?”
明裡是指那兩個哭嚎哀求到筋疲力竭的奴才,實則眼神寸步不離正咬牙切齒的二皇子。
賀景還算聰明,一眼看透這其中的利益糾葛,當即躲開孫瓒,去到殺氣騰騰的霍铮面前,剛比出勸谏的口型,就被他撇着讓開路。
“沒你的事,回書院去。”霍铮如是道。
賀景插手的勇氣一下子洩幹了,他唯唯諾諾着,選擇了一個折中之法:既不再管,也不離開。
“霍将軍,奴才不長眼,我自會加以懲戒,便不勞霍将軍了。”二皇子假模假樣笑了笑,提腿狠狠蹬了一腳自己把自己扇得鼻青臉腫的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