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席後并無甚有趣的事,不過是摻和到女眷之内賞花、吃茶、閑聊,東家長西家短的,宋知韻聽不進去,便把心思用到目不暇接的菜肴上去。
筷子尖甫挨上面前的一盤魚肉,身側則響起衣物摩擦聲,原是鐘遲坐了過來。
“宋姐姐,我有個事拿不定主意,你幫我斷一斷。”鐘遲小聲說。
宋知韻放好筷子,表明願聞其詳。
臨近的太子妃掃見她們這邊的動作,點點六公主的手肘。兩人心照不宣,手挽手齊齊挪步過去。
“小姐倆聊什麼呢,我們能旁聽嗎?”太子妃以帕掩嘴,笑得親切可人。
鐘遲很是大方,起身分别拉着兩人歸座。
六公主與鐘遲早有交情,發自内心喜歡這個姐姐,忙忙叫侍女上前,送出由西境諸将聯合繪制的西境輿圖,随後自己捧着臉眉飛色舞道:“阿遲姐姐快瞧瞧合不合心意。”
鐘遲仔細觀摩下來,姣好的容顔蕩開興奮:“小六真貼心,我可太歡喜了!”
意料之内的反應。
六公主嘻嘻笑道:“就猜到阿遲姐姐愛這個,特特和父皇求了好幾日才到手的。看在我如此費心的份上,阿遲姐姐答應我一個要求,行不行?”
太子妃從中打趣:“這個鬼機靈,慣不會讓自己吃虧。”
鐘遲高興得緊,有什麼請求也應了。因爽朗道:“跟我客套什麼,有什麼想要的,盡管說來。”
“阿遲姐姐不是常抱怨沒有知心人賞識你的本領嗎?這話不恰當。”六公主高高昂起頭顱,重重拍了下胸脯,“我仰慕你日久,早盼着與你學習本事。阿遲姐姐,我這個徒弟,你收還是不收?”
鐘遲固然豪爽不拘小節,于此仍是謹慎的,畢竟當初自個兒摸爬滾打的可吃了不少苦頭,旁的千金小姐十指纖纖,她這老繭厚得堪比民間的手藝人。六公主金枝玉葉,何能禁得住這般苦楚。
“這個不行,換一個,保準答應你。”鐘遲直截了當道。
六公主為自我争取:“父皇母後且都沒意見,阿遲姐姐又畏首畏尾什麼。阿遲姐姐,我是真心實意的,别回絕我了。”
這璧的交談随風飄到對側,吸引了一個人的注意力,那人将唇角提至一個無可挑剔的角度,袅袅婷婷走來,向幾人柔柔福身問好:“妾身這廂有禮了。”
宋知韻聞聲,一瞬間萬千情緒湧上心頭,這婉轉的聲兒,不正是前不久在花園假山後撞見的人嗎?
不便妄動,便以靜制動。
太子妃笑言:“穆妹妹無需多禮。”說着給衆人介紹:“這是穆良媛。”又分别指着衆人說明身份。
輪到宋知韻時,她表現得若無其事,隻微微一點頭,觀察對方形容舉止的眼色也全在暗中進行。
眉黛春山,秋水剪瞳,一颦一笑全是風情。
無怪乎二皇子甘為之裙下客。
鐘遲似乎不大喜歡穆良媛,全程抿着嘴巴,适才要征求意見的難題也擱在一旁不聞不問了。
太子妃同穆良媛倒是有說有笑,特别照顧她,提醒她疹子剛好,腥辣油膩的絕不能沾。
穆良媛垂眼道謝,眼睑上綴的痣半隐半露,仿若代主人訴說着腼腆之情。
宋知韻心感唏噓,怕搞不好露出破綻惹出禍事,索性逼着自己少些好奇。
“咦?穆良媛脖子上怎的紅了一塊?”一陣風掠過,好巧不巧卷起穆良媛薄如蟬翼的領口一角,六公主挨着她坐,那新鮮的印記不可避免地闖入六公主雙瞳。
若論京城愛湊熱鬧的人員中,鐘遲當有一席之地。她凝睛一看,随口道:“此地臨水,蚊蟲繁多,興許是被叮咬了。”
穆良媛忙忙捂好見于天光之下的皮膚,借坡下驢道:“鐘二姑娘猜準了,才覺得癢,抓了幾下,這便紅了。”
“那些蚊蟲慣會挑人,專瞅準穆良媛這麼個細皮嫩肉的人下嘴。”六公主話裡帶刺,面帶譏諷。
細究起來,真不怨六公主耍脾氣。
太子心屬太子妃一人,穆良媛心懷不忿,總是變着法地引誘太子,入東宮的兩年多,隔三差五出幺蛾子,整得大半個東宮不得安甯。
太子妃好性,不予計較,轉而反思自己言行的不妥帖之處,常勸太子雨露均沾,更是加倍用心對穆良媛。
蓋是太子妃的仁慈打動了他,近來幾月還算安分,未曾争風吃醋。
在座各位均身份貴重,穆良媛不敢發作,打哈哈帶過這個于己不善的話題。
宋知韻安然充當看熱鬧的角色,留心着座上各個人的神色舉止。
穆良媛靜靜呷一碗酸梅湯;六公主滿面嫌惡,不遮不掩拉開與穆良媛的距離;鐘遲又取出那幅輿圖細看,簡直愛不釋手;反觀最屬端莊穩重的太子妃,此時臉面瞧着不大好,停在茶盞上的指節隐隐透白,這是用了力的緣故。
莫不是穆良媛的借口沒哄過太子妃?
也在理,六公主年歲小,不解其中味,鐘遲是個“武呆子”,人情世故上多有不通之處,太子妃不一樣,年齡經驗擺在那,紅痕是否出自蚊蟲之口,想必已有所懷疑。
“幸災樂禍”四字翩翩劃過腦海,宋知韻暗暗一笑。
太子良媛和太子親兄弟攪到一起,哪日東窗事發,逃不過一場腥風血雨。
太子再宅心仁厚,豈能忍受此等奇恥大辱?
那他二皇子恐也嚣張不得了。
治她偷窺之罪以前,先操心操心自己的處境吧。
穆良媛的到來,暫時打消了六公主向鐘遲拜師的想法,同時也削減了鐘遲跟宋知韻分享與方才與賀景之間種種的意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