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與衆不同的态度,立時招來三兩紮堆的朝臣的注視和竊竊私議:
“都在一個朝堂上當差,怎麼人家就那等風光,幹把咱們扔在外面吹風?”
“說到底是咱們不中用了,比不得人家能言會道。”
“也是,前兩天白鹭書院那事不就鬧得沸反盈天的嗎,結果怎麼着。”
兩位宰相的交談戛然而止,張相捋捋半白的胡須,歎氣道:“本以為把孫世子請來能制衡霍铮一家獨大的情況,熟料竟是覓到知音了。唉……”
楊相的表現更為氣憤,陰沉的臉龐現出一層惹眼的赤色:“我且等着,他們兩個何時越過我這個宰相。”
孫瓒一字不差收入耳中,轉頭笑眯眯道:“張大人,楊大人,有什麼話大可站過來講,您兩位學識廣博,所謂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讓我這個不成器的也好好琢磨琢磨。”
霍铮神色坦然,牽住了宋知韻的手腕。
哪怕瞧不起孫瓒,卻不得不讓英國公幾分薄面,張相深谙這個道理,忙笑道:“世子過分自謙,無論武功亦或是學識,國公爺俱是頭等,我們哪裡敢誇下海口指點世子。”
楊相是個直腸子,學不會左右逢源,不留情面回嗆:“世子既認識到自身不足,那說明尚有回轉餘地,倒不算愚笨。”
李公公此刻的處境,實實在在可以用“汗流浃背”來形容,這楊相公樣樣都出色,唯獨不會看眼色,不,應該是不屑看眼色,連聖上那兒也不讓着,一旦什麼事辦得不妥,不管當場多少人在,必直截了當點明,言辭犀利,根本不顧聖上下不下得來台。聖上為此很是郁悶,卻拿他沒法子。
“容奴才插一句嘴,”李公公和顔悅色勸和,“您幾位無一例外全是陛下的臂膀,離了哪位相公都不行,諸位又何苦在口頭上争個上風呢,若傳到陛下耳朵裡,陛下夜裡又該輾轉反側了。今兒大好的日子,陛下難得卸下擔子放松一回,難道各位就忍心看陛下愁苦嗎?便賞奴才個臉,和和氣氣的,對誰都好。”
孫瓒能屈能伸,開懷一笑:“李公公此言有理。楊相公,普天同慶的日子,談大道理着實掃興,過了今日,晚輩随時在府恭候楊相公駕臨。”
張相在旁替楊相汗顔,心中又忍不住犯嘀咕,此人以“不識時務”出名,沒準真會挑個時間到英國公府宣講為人處世之真理。
霍铮出乎意料道:“霍某亦随時歡迎楊相公來府做客。”
楊相被他兩個故意戴高帽子的行為弄得面色鐵青,拂袖怒然而去。
張相強笑着拱手:“多少年了,楊相公就是改不了這暴脾氣。”
李公公巴不得楊相趕緊走開,默默松了口氣,春風滿面引孫瓒等向後殿去。
“不必,諸位同仁且在此等候,沒有為我們單獨行方便的道理。”霍铮義正辭嚴回絕。
孫瓒的話術便柔和許多:“裡邊怪悶的,我雖不比霍将軍常年習武,體質燥熱,卻也容易上火,還是在外邊吹吹涼風來得舒服。”
二人一緻不從,李公公唯唯諾諾,進去向帝後秉明。
“虧陛下還因孫世子與子衡針尖對麥芒而茶飯不思,現在好了,人兩個連口徑都别無二緻呢。”皇後笑盈盈道。
聖上會心一笑:“有世子并子衡的幫襯,朕能放心不少。”
巳時三刻,一切準備就緒,所有人井然有序歸坐。
平常的宴席尚無法随心尋歡作樂,現今更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應對。
依次奉上壽禮以後,舞姬曼妙登場,衆座推杯弄盞。
聖上不喜飲酒,以茶代酒,敬與在座。
“喝這個。”及欲舉盅,霍铮不容分說把酒盅換成茶盅,宋知韻知曉自己幾斤幾兩,沒嘴硬,乖乖照辦。
酒過三巡,嘈雜聲四起,宋知韻百無聊賴,四下掃視,十分湊巧,撞上幾個大臣望着霍铮低聲細語,不消費心猜測,定是在憋什麼壞心思。
不出所料,其中一個斂衽起立,對聖上提議:“陛下,微臣早有耳聞,霍将軍劍法了得,舞劍之姿宛若天人臨塵,何不趁此千秋佳節,請霍将軍大展身手,讓大家夥開開眼界,領略領略霍将軍的神勇。”
一語落地,席間議論紛紛。
宋知韻好笑扶額,這不明擺着不拿霍铮當回事嗎?堂堂指揮使,竟淪落到在衆目睽睽下賣弄劍法,這家夥怎麼敢提出口的。
聖上想也不想,馬上駁回:“愛卿不曾見過的數不勝數:皇後的書法出衆,太子的箭術精準……依愛卿的意思,是否也該叫皇後、太子演示演示,一解衆位的求知心啊?”
那人臉唰一下綠了,滿口該死,滿口恕罪。
宋知韻嘲諷勾唇,自覺沒趣,有一搭沒一搭往嘴巴裡送菜,掐着指頭算散席的時辰。
捱到華燈初上,聖上興緻依舊盎然,打發走滿殿文武,攜霍铮、孫瓒等人,登城樓,俯瞰萬家燈火。
在萬千光點的映照下,有兩隻手漸漸靠近,融為一體——霍铮扣着宋知韻,展望盛世河山,用隻有彼此才能聽見的音量說:“明日國公府的接風宴,我自己去即可,夫人先行回家陪宋大人過生辰,我晚些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