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飯桌上,霍铮淡淡的,話也極少,宋知韻樂得如此,埋頭吃完飯,自回屋歇覺。
至于他,仍在書房安寝。
床鋪松松軟軟,地下燃着火盆,臨睡前,雲舒添過一次碳,這個點燒得正旺,熱氣滿堂,烤得身上有些燥熱。
她掀開半邊衾被,兩條胳膊交疊放在胸前,腦子裡亂糟糟的,霍铮冷峻的容顔不停在眼前回閃。
他既不發難,亦不報複,甚至把卧房騰出來,自己在書房那方矮榻上将就,這個時節早晚涼意森森,聽說他又不肯燒火取暖,說什麼在戰場上風餐露宿慣了,皮糙肉厚,略冷些正合适。
哼……他是舒心,反叫她别别扭扭的,害得困意躲得無影無蹤。
她倒甯願他開門見山一些,總好過不清不楚地吊着,時常挂着意味不明的微笑,沒得令人汗毛倒豎。
胡思亂想到夜半,方迷迷糊糊睡過去。
因挂念着早晨要回門,是以無需雲舒進來叫,宋知韻就起了個大早。
洗漱幹淨以後,婢女推門來說:“将軍請您到前廳吃早膳。”
出于痛罵過後的那份心虛,她滿口答應,讓雲舒趕緊把頭發紮好,袅袅婷婷應邀。
來時,迎上一副不辨喜怒的面容,宋知韻端的一凜,邊挪步邊咬着下唇揣摩個中意味。
昨晚坐車回來的路上,他便十分嚴肅,即便也有關切她在許家如何如何,可臉上一絲絲笑意也無。
這會他又這樣不苟言笑,八成是遇上什麼事心裡不痛快,還是按兵不動,且看他怎麼樣為妙。
“歇好了嗎?”霍铮執湯勺,盛了小半碗粥,推到她手邊。
宋知韻點一點頭,聲音較昨日輕柔了不少:“好極了。”直覺告訴她,應該回問一句,于是照做:“将軍呢?”
“還好,多謝夫人關心。”他如是道。
話題已盡,宋知韻就勢息聲。
一切收拾妥帖,啟程向宋府。
此番回門,聲勢浩大,光登門禮足足裝了八大車,于長樂街上,綿延而成一條長龍。
過往行人許久不曾見過這等場面,不約而同駐足接耳。
有驚歎的,有唏噓的,也有猜測霍铮是不是被宋知韻拿住什麼把柄,或是撞了邪祟的。
五花八門,啼笑皆非。
人們百思不得其解的,正戳中宋知韻的心事。
心間猶如有一隻貓爪子在輕輕抓撓,直叫人心癢難耐。
她咬咬牙,直言相問:“霍将軍,你當真不計飛雲樓的事,當真原宥我的冒撞了?”
霍铮原本望向窗外,聽聲,緩緩回頭,面蘊薄笑:“何為冒撞,又何來的原宥?夫人的話,全是事實,隻不過夫人較他人而言,更心直口快而已。”
鑒于被蒙騙過一回,宋知韻愈警惕,對他半信半疑,兀自換了種問法,旁敲側擊:“我出身小門小戶,登不得高台盤,将軍戰功赫赫,為陛下之臂膀,卻迫于無奈迎我入門……今番回門,大費周章,引得議論紛紛,将軍……”
”夫人不必拐彎抹角,大可直言,我知無不言。”霍铮神色一凜,眉心多了幾道皺紋。
果然,瞞不過他。
“将軍對我處處照顧,是什麼緣故?”
大黑天的親跑來許府接她,溫溫柔柔給她穿披風;回門之日,斥重金預備回門禮,撐足了場面……
她與他不過幾面之緣,還言行無狀讓他難堪,他卻不以為意,加倍用心待她,簡直難以解釋。
霍铮波瀾不驚的臉孔透出絲絲落寞:“你當真不知緣由?”
問得沒頭沒尾的,宋知韻哪裡知道。
“我若明白,也不會問你了。”
第一眼,他落寞加深。
第二眼,他以嘲弄取待落寞。
第三眼,他歸為平和。
霍铮說:“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當然不能委屈了。”
天衣無縫的答案。
宋知韻啞然失笑,心中莫名一動,耳畔全是自己的心跳聲。
這真的是令人發指的活閻羅嗎?
怎麼一點不沾邊呢。
霍铮同樣未言語,遊離在她身上的目光,有微不可察的寵溺漫出。
宋知韻心慌意亂,斜過身軀,不與他有半點眼神交流。
回門的日子,須得重視,宋家上下全精心打扮過。
宋父宋母及宋懷書不必多說,餘者俱換上新衣,屏氣凝神于宅子外迎迓。
遠遠掃去,俨然大家風範。
宋知韻放下簾子,有些好笑,平時咋咋呼呼的,現下虧他們忍得住。
車子穩穩停住,霍、宋二人前後露面。
宋父宋母笑容可掬,上來寒暄:“家中備了茶飯,請将軍移步。”
倒把宋知韻晾在一旁。
她不甚在意,畢竟霍铮非尋常人,有此一舉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