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怅然什麼呢?趙南枝看着她,一時間辨不清那是一種無力,還是……嫉妒?
她在嫉妒什麼呢?是張相的權勢?是她想做什麼便可去做,不必在意旁人所想?趙南枝順勢問道:“朝中無人置喙?”
“誰敢啊?”李姜低笑一聲,聲音淡淡,帶着幾分漫不經心的嘲意,“張相回朝不過三五年,解了梁國燃眉之急,水患、内亂,樁樁件件皆由她親力而為,梁國之大,恐是沒有張相未曾踏足之地。”
說完她垂首輕撫衣袖,似若有所指道:“話說起來,她雖是心念舊主,可這麼多年過去了,終究沒能替五公主平反。”
“平反想是不易,不過我聽說,當年将五公主定罪的鐘家,倒是張相參的首折。”
“鐘家累世權重,朝朝重臣,門生故吏遍布朝堂,若非張相這般功勳加身的直臣,無人能撼。要動鐘家,梁王與周後斷然不能親自開口,最後也隻能是她參那一折。先梁王将皇位傳于今上,亦是有意打壓鐘家,傳位诏書一出,讓許多人措手不及。鐘家自持根基深厚,不想竟押錯皇子,于是借漠北之變,逼梁王不得不親征,縱梁王再仁善,想是無法寬宥此等逼宮之舉。那時我尚未入梁都,許多事也隻是聽聞,你權當聽個響吧。張相重回梁都之時,尚未站穩腳跟,而梁王急于收攏權力,周後亦待參政之機久矣,三人皆欲在朝堂布下棋子。鐘家若不倒,如何騰出位置?”李姜雖未曾親眼所見,卻能想象,昔日勳戚滿門,榮華無雙,而今屍骨枯朽,塵埃盡散,不禁感慨道,“那可是鐘家九族,據說誅連數日,血流成渠。那麼大的家族……說沒,就沒了。”
“我聽聞周後與張相,各保了一人。”
“周後親至法場留下了鐘老,倒不是想放過他,而是要他親眼看着族人一個接一個倒下,直至滿門血盡,至親成骨。一代權臣,落得在亂葬崗邊,空守一間茅草屋,不得焚香,不得立碑。好些人說,他若瘋了,或許便解脫了。可他是何等清醒之人,不是想瘋便能瘋的。”
“周後和鐘老無冤無仇,手段卻相當狠厲。”
“那日法場上鐘老怒指周後,言辭激烈,好像是說了什麼了不得的話,未等他罵盡,周後便命人給他灌下啞藥,若是能知道鐘老當時說了些什麼,或許能從中窺知一二吧。從時日來看,滅鐘家時周後入梁都尚短,與他确無舊怨。或許,是梁王示意。畢竟梁王親征險些喪命,他們夫妻情深,周後應是不介意替他髒了手。我倒覺得,周後此舉不壞。往後若有人欲參她,多少都會想起鐘老的下場。誰說女子便該心慈手軟? ”李姜話鋒一轉道,“至于張相,保了鐘三,如今龍女廟的神女。”
兩人穿過宮門,随性而行,不多時便回到了街市,隔着老遠就能聞到蜜餞的甜香,還摻着點酒坊新釀的醇息。至酒肆門前,推盞換盞之聲交錯,笑語喧騰,仿佛一步踏出宮牆,便自舊日風波中回返人間,與遠帆學堂的靜谧迥然不同。
人潮湧動,市聲喧騰,李姜自然地與趙南枝走得近些,擡高些聲音:“龍女廟是張相重返梁都後為思念小龍修的,收養無家可歸的女孩。鐘家抄家那日,張相親自去了。那時鐘三姑娘還小,揪着娘親的衣角,奶聲奶氣地嚷着要吃糖。張相那樣的人,刀劍血火裡打熬出來的,可到底還是心軟了,便将她帶去了龍女廟。小龍還在那會兒,她常帶着那小龍娃娃在民間行走,那孩子嘴甜又愛吃甜,街頭巷尾的鋪子搶着送她蜜餞,人人都喜歡得不得了。至今梁都還有許多糖鋪自稱是‘龍女糖’,說當年龍女就在他們家買的。我給你找找,随手就能找到一家。”
說完她站定,環顧四周,沒過多久,嘴角一勾,擡手一指:“你看——”
街角一處糖鋪門楣上挂着一方木匾,字迹斑駁,書着“龍女糖”三字。鋪子前的小夥計正殷勤招呼客人,後頭的老師傅颠着糖鍋甩起糖漿,大銅鍋裡蜜餞翻滾,晶瑩透亮,十分誘人。
“遍地都是。估摸着是鐘老教她這麼講的,不然,一個小輩都留不住。”
“張相應當知道吧?”
“張相即使知道,也會保下吧,她這人,最是重情重義,也難怪百姓喜歡她咯。”李姜聳了聳肩,她話音未落,街角那頭已傳來說書人的聲音。那攤子人頭攢動,案幾上一把折扇輕敲木案,聲聲铿锵,格外有滋味。
“且說平原城一戰,十餘載不動,張相親至,一夜破城!風嘯雨嘶,滂沱大雨,黑雲壓境,無人入眠。僅憑三千老弱殘兵,破那固若金湯的平原城!且聽我講,宋王家那龍二,如何氣得一夜白頭——”
“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