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南枝接過信,問道:“爹與張相是什麼關系?”
“就像你愛吃的那碗米酒,裡面有一點酒,但不多。”
“那您就放心把我托付給她?”
趙攸笑了笑,他的走投無路女兒已心知肚明。他的三個孩子裡,宜霜固然聰慧,心性卻如閑雲野鶴;良皓固然踏實,遇事卻不曉變通;唯有小女兒,最為通透,隻是困于訣洛這一方狹小天地太久,難免受限。這自然不是他的主意,早些年他随着妻子,如今,也由不得顧婉不同意了。
“你爹曾是北地雙璧,威風凜凜的鎮邊大将軍;你長姐,是有實無名的漠北王昆;你二哥,在天子腳下作鎮軍将軍。以你今日的身份,無須害怕。”
趙南枝不吃這一套,見他避而不答,便追問道:“梁國朝堂如今是何形勢?梁宋之争還能撐多久?梁魏之間是真心交好嗎?張相與周後是否真如傳聞水火不容?萬言閣當真一心效忠梁王嗎?”
趙攸聞言,長歎一聲。早些年确實對她多有遮掩,不料怎養出了個刨根問底的性子。在朝為官,講究藏鋒斂迹,三分在面上,七分埋心底,是講不得這麼清楚的。“我若知曉這些答案,又何至于坐在這裡與你說話?那梁國那位就不該叫張相,該稱趙相了。”他照舊調侃,話音中卻透出些許酸澀。爹是有宏圖抱負的,趙南枝記得她幼時頑皮,喜歡翻箱倒櫃,曾意外在庫房深處發現一個不起眼的箱子——佩劍與戰甲靜卧其中,劍刃依舊鋒利,戰甲铮铮發亮,時光仿佛停留在他馳騁沙場的昨日。書案除了那幾本詩集與史書,還有幾卷兵書,頁角微卷,阿爹的目光偶爾落在這些舊物上,似是眷戀往昔,又似是探問未來。他終究是被困住了,困在不明的世局中,困在兩難的抉擇裡,像一葉孤舟,不知去路。
見閨女一手托腮,一副大失所望的樣子,趙攸敲點道:“你知道為何讓你去梁國嗎?”
“雞蛋不放在一個籃子裡呗。”
“瞧你這孩子,這話說得。”趙攸點了點趙南枝的眉心,帶着幾分寵溺,幾分無奈。他起身踱步至窗邊,擡手推開半扇雕花窗棂。夜色深沉,四下寂靜,唯有風穿過殿廊,低低回旋,好若歎息。
“我有兩個女兒同一個妻子,而兒子隻有一個。”他聲音低緩,像是在自說自話,又像是在刻意提點她。他頓了頓,似乎在掂量分量,過了許久,才續道:“比起良皓過得好不好,我更在意你們能不能過好。梁國那方天地,你該去看看。”
“不要害怕出遠門,南枝,有時候離開,是為了重逢。”趙南枝垂眸,尚未琢磨出他話中深意,他已再度開口:“早些睡吧,明早在你娘醒來之前出宮去吧。”他仿佛是在交代一件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瑣事,卻讓趙南枝感到格外沉重。
“爹連送都不送我了嗎?”趙南枝微怔,聲音輕得像是怕驚擾了這靜夜。她擡頭看向父親,企圖從他的神色中揣測出點什麼,可他始終背對着她。
趙攸不答,徑直走向屋外。夜風乍起,穿堂而過,衣袂獵獵作響。
他的背影漸漸被黑暗吞沒,隻留下一句輕聲的回應:“不了,你娘睡得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