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開,快讓開!”一位渾身是血的将士騎着馬從街市上馳騁而過,他舉着一根斷了的軍旗,上面寫着的正是“杜家軍”。
一個時辰後,滿城的年味被一則軍報沖散了。
杜忠凜帶領的杜家軍敗了。東平關失守,蕭慎弘吉克部的鐵騎已經踏過了大徵的邊境線,幹越守備軍在邊境線上負隅頑抗,弘吉克部的鐵騎來勢洶洶,邊城危在旦夕。
太尉府内,柳夜明一邊用金鈎挑着火爐,一邊盤着他的寶貝珠子。他看着杜衛在中庭裡走來走去,像極了一隻急躁的虎。
杜忠凜走之前承諾過,絕對讓大徵的百姓過個安穩年,這不才過了除夕夜,兵敗消息就傳過來了。
先前冬至那頓餃子剛往杜衛頭上扣了個屎盆子,才過去不久,永安錢一案還未了結,東北部戰敗的消息又打了他個措手不及。
柳夜明是真能沉得住氣,隻要這火沒燒到他的狐狸尾巴上,他是一點兒也不急,他慢悠悠地道:“杜大人,這茶又涼了。我還幫您暖着呢,要不您喝上兩口,去去火?”
“喝。”杜衛走過來,一口悶,道:“我早就說過濫竽充數之輩成不了氣候!這兩年他們往杜家軍裡塞了多少奴客和罪犯,這些個人的素質,别說是抵抗弘吉克部的鐵騎,就是那北疆的寒風,都能要了他們的命!現在好了,東平關失守,說什麼也晚了!”
杜衛喘了口氣,繼續道:“東平關東臨海安港,西鄰晉州,北鄰幹越,過了邊城就是北部糧倉,要是喂飽了弘吉克部的野馬,就是他冷甲軍的裕昌關,也撐不到十五!”
“欸,杜大人,哦不,杜大将軍,勝敗乃兵家常事。”柳夜明道,“正逢冬季,蕭慎的遊牧部落有天然的優勢,等過些日子開了春,局勢說不定就好轉了呢。”
“你懂個屁。”杜衛怒喝道,“去他娘的‘勝敗乃兵家常事’!吃了敗仗就要死人,死的不隻有蕭慎的野奴,還有邊境的百姓!蕭慎人野蠻,多年來總是在邊疆挑事,吃的是幹越的糧食,搶的他娘的也是幹越的女人,這群喂不飽的豺狼,就該把他們砍死在雪地裡,把他們的屍體插在冰碴子上!”
柳夜明吃了塊糕點,依舊不緊不慢地道:“息怒啊,杜大人。我就是個一肚子糟糠的短見識,不懂的運籌帷幄,手也伸不到邊州去,隻能幹着急。但是您不能急啊,軍戰大事,還得靠您多拿主意呢!”
杜衛搓了搓絡腮胡,他坐在柳夜明對面,喘着粗氣。杜衛也沒上過戰場,他當年做禦前侍衛的時候,救了稷安帝的命,從此平步青雲,把杜家的子弟一個個地送上了戰場,成了他加官封爵的棋子。他自诩老當益壯,實際上也隻是遺憾年少時沒上戰場風光過,被别人笑話是個沒拿過真槍的将軍。
柳夜明轉了轉眼珠子,換了個話題,他道:“永安錢一案得進快了結,照山白一插手,事情就不是那麼好辦了。先前逯毅的事兒讓逯無虛在宮裡擡不起頭,宮裡的眼線說,逯無虛見了照山白,還請他吃了茶。”
“逯無虛?一個閹人,就該好好當個奴才。”杜衛一向鄙視宮裡那些直不起腰的公公,他道,“他見照山白,我估摸着是照山白去平陽剿匪的時候,跟逯毅打過交道,問話吧。”
柳夜明在心裡琢磨着杜衛想聽什麼,他道:“也是。逯無虛最不可能跟照宴龛走上一條路,因為他骨子裡就低人一等。”
柳夜明踩着火星子,繼續道:“同樣是國子監出來的少年奇才,他照宴龛戴上了相國的高帽,可他逯無虛呢,成了給人端茶倒水的奴才。任誰是逯無虛,都擡不起頭啊。”
炭火烤的屋裡人的臉上了紅,杜衛聽着這話,往柳夜明的手裡扔了倆核桃。
“父親,大哥來信了。”杜長空掀起了門上的繡簾,示禮後道。
杜衛道:“念。”
杜長空看了一眼柳夜明,又看了一眼杜衛。
杜衛擺手道:“你柳叔去廷尉府辦案子,路過來吃杯茶,但說無妨。”
“見過柳叔。”杜長空對柳夜明點點頭,而後道,“邊境的戰況比我們先前預測的還要糟糕,杜家軍已經帶着百姓撤退到了禹城,而離東平關最近的三個邊城,城内已經絕了糧草與吃食,守城的城守傳不出消息,犧牲了自己。他自戕後将信箋藏在了屍體中,這才将消息傳了出來。禹城是戰略重地,萬不能失守,否則幹越危已。”
杜長空單膝跪地道:“大哥想請父親向陛下進言,開放北部糧倉,全力支援幹越。”
杜衛歎了一口氣,道:“難啊。今年北部大旱,收成慘淡。南部水患,莊稼死在了地裡,全靠從琅蘇,郢州的運來糧食撐着,百姓難以飽腹,糧倉幾乎沒有新進的糧食,而之前的存糧,水患之時已經撥出去一部分了。”
杜衛怒道:“要錢沒錢,要糧食沒糧食,百姓快窮死了,邊關的将士快餓死了。錢去哪了?糧食去哪了?現在火燒眉毛了,上哪兒給他弄去!”
柳夜明沉默了一會,他盤着珠子,道:“說到糧食,大司農陸禮剛死了兒子,白發人送黑發人,可是前些日子上朝,我怎麼見他氣色依舊不錯呢。這些年,他吃的挺飽啊。”
杜衛知道,柳夜明在點他。自從他娶了陸金菱之後,陸家在朝中那可是文武兩開花,陸禮做到了大司農,主管财政和糧食,陸聞任郎中令,雖說禁軍不在他手底下,可是皇帝身邊的近侍可都是他選出來的人。
陸家這些年吃了多少東西,他杜衛不是一點兒也不知道,但他沒法管,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杜家軍也是要吃飯的。養軍隊需要硬家夥,可不是三瓜倆棗能養得起的。
等兩位長輩說完了話,杜長空上前道:“父親,骁騎軍的刀,劍,槍,都已經磨好了!隻待長槍策馬馳騁疆場,飲馬血,斬枭雄,殺他弘吉克部個求爺爺叫奶奶,讓他們滾回草原,再不敢犯我邊境。我想請命,與大哥一起,熬過這個冬天!”
“不可。”杜衛厲聲道,“骁騎軍乃精銳,守護皇城才是第一要責,一切當以皇城為重。”
“可是父親,皇城有您,有朔蘭将軍,幹越隻有大哥。冷甲軍已經撤回了裕昌關,照氏三叔回京後未返回晉州,晉州守備軍按兵不動,我們能跟他們磨,可是幹越等不起。”
柳夜明笑而不語,杜家各個都是急性子,可是越是急性子,越容易被人拿捏。
杜長空是個将才,可惜沒有霸王之氣,就像他的破風劍一樣,長劍破風,來時潇灑,可是也就是那一陣兒,過去了最風光的時候,就是把破銅爛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