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秋甯一腳邁出廣和樓的大門,他跑出了幾步,心想既然把照山白拉出來了,就沒有把他落下的道理。
于是,他倒退了兩步,抓住了照山白的袖子,道:“照丞,跟我跑啊!”
照山白本來看戲看的正入迷,他稀裡糊塗地被桓秋甯帶了出來,眼前人又讓他快跑,他不知道所以然,駐足問:“為何要跑?”
“哪有那麼多為什麼,隻要你願意跟着我跑,咱們就算是跑到天涯海角,又能如何?”桓秋甯攥緊了他的衣袂,回頭笑道,“更何況我可沒問你願不願。因為所以,我不講道理,你隻能跟我走。”
照山白被桓秋甯拉拽着,從廣和樓外的畫舫一路跑到了長安街。
除夕夜的長安街熱鬧非凡,有吆喝叫賣的商販,有頂着吉祥彩球的舞獅,有笑得跟蜜餞兒一樣的福娃,家家戶戶張燈結彩,煙火絢爛。
糖人的甜,烤肉的香,煙火的辣,山楂的酸,各種味道充斥在鵝毛般的落雪中。
承恩八年所有的幸福與遺憾,都化作了一團朦胧的霧氣。
桓秋甯帶着照山白,穿過明亮耀眼的琉璃彩燈,路過春庭河上挂着紅燈籠的木船,踏着除夕夜溫柔的碎雪,奔向了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煙火人間。
“啪——”
“啪啪啪!!!”
桓秋甯大步邁過了一串正在炸花的紅鞭炮,他回頭看,灰色的煙霧後,照山白正抱着耳朵,眯着眼睛,看爆竹在眼前“噼裡啪啦”的炸開。
“照丞,你過來啊!”桓秋甯沖他揮手,大喊道,“照山白,旁邊的小孩笑你呢。後邊的鞭炮已經點上火了,你到我這兒來!”
照山白聽見身後的爆竹如一道驚雷突然炸開,頭也沒回,踩着地上的紅紙碎跑了兩步,站在了桓秋甯的身前,微蹙着眉。
“真吓到了啊?”桓秋甯歪頭看着照山白,他擡起手,在照山白的眼前晃了晃,“照山白,人還在嗎?魂兒還在嗎?别吓傻了啊,我不想負責的。”
桓秋甯想起小時候他摔倒了,坐在地上一哭二鬧等人哄的時候,母親總是拍拍他的後背,一邊叫着他的名字,一邊說,“不哭不哭,珩兒别怕,阿娘在呢。”
“咳咳。”桓秋甯清了一下嗓子,一邊回憶,一邊小心嘗試。他試探性地邁了一步,站到了照山白的一側,小心翼翼的拍了拍他的後背,擠着嗓子道:“别怕,别哭,你大爺我在這呢。”
照山白終于擡起頭,注視着桓秋甯,道了兩個字:“走開。”
旁邊的小孩看了一會兒熱鬧,樂呵呵地吃上了蜜餞。他們看着桓秋甯,玩起了“作比較”的遊戲。這個遊戲非常簡單,就是說出他們兩個人像什麼,公認比的最像的那個人獲勝。
照山白要走,桓秋甯不讓他走,他想聽聽這幾個小毛孩能說些什麼。
一個小不點兒拿着糖人說:“這個哥哥像白鶴,至于另一個哥哥,像大綠蛇!”
旁邊紮着兩個小揪揪的小女孩兒說:“我想起來了!畫本子上有一個故事,‘白蛇傳’!白娘子和許仙!”
稍大點兒的孩子反駁道:“不對,白蛇傳是愛情故事,這是兩個哥哥,他們之間是沒有愛情的!頂多算是……算是好朋友!”
聽到這裡,桓秋甯噗嗤一笑,他想給這個孩子講講照山白斷袖的故事。因為剛得罪了那位“白鶴”,桓秋甯隻看了他一眼,就捂住了嘴偷笑。
“說到愛情,我總是聽人說,穿綠衣服的不是好人!”一個小髒兮兮的小泥孩抓着腦袋上小揪揪,想了一會兒說,“啊!我想起來那個詞是什麼了,是喜歡爬别人床的‘小三’!”
“哈哈哈哈哈哈他怎麼罵人啊。”
這群小孩兒圍在一起笑,他們笑了半天,才發現角落裡有一個小男孩黑着臉不說話,任他們逼問了很久,小男孩才開口,他指着桓秋甯說,“我爺爺說過,長得好看的男人不是人,是鬼!”
衆小孩聽罷,不敢看桓秋甯,連忙抱頭逃竄了!
照山白偏頭的時候,桓秋甯聳了聳肩,沒說話。他挺後悔的,好奇心害死貓,他覺得自己真是自取其辱。
照山白道:“童言無忌,并非說你,别放在心上。”
“害。人雲亦雲,誰能句句當真。這種話我又不是第一次聽,耳朵裡的繭子早就比冷甲軍的鐵甲還厚了。”桓秋甯踩滅了引線上沒滅幹淨的火星子,把小孩扔在地上的木棍一個一個地撿了起來,扔在了路邊的竹筒裡。
長安街上來來往往的人都有他無關,他閑得無聊,隻能跟照山白瞎扯。比如,他随口問了一句:“那你覺得我穿着這身衣服,像什麼?”
桓秋甯腹诽道:剛才鞭炮的事兒算我欺負你了,罵吧,罵完就兩清了。
照山白思索道:“像竹。”
桓秋甯冷不丁一笑,道:“我問的是我的衣裳,沒說你。”
照山白看了看他的眼睛,不語。
桓秋甯繼續道:“也行。那你說說是為什麼吧,讓我聽聽你是不是在诓我,或者敷衍我。我這身衣裳跟竹子除了顔色一樣,也沒什麼相似的地方了吧。”
照山白認真道:“有。”
桓秋甯心道:看你怎麼編。編不出來我可就要撒潑耍賴了!他繼續追問:“那你說有什麼相似的?”
細雪覆塵埃。年味蔓延過大街小巷,煙火升空,人聲喧鬧。
可正是因為有了這層朦朦胧胧的雪,人才能留有幾分清醒。此刻,桓秋甯靜下心來,等他的回答。
照山白擡眸道:“淩霜雖寒,節節生長。”
他說,“節節生長。”
鞭炮聲突然響起。桓秋甯捂住胸口,驚覺自己的心顫了一下。
不知那家潑婦小孩兒又往街上扔了一長串鞭炮,隻是這次,照山白沒有捂耳朵,也沒有眯眼。他好像走神了,鞭炮聲都沒給他吓回來。
桓秋甯看着照山白,腦瓜一轉,他跑到照山白的身後,拉起照山白的寬袖,藏在了後面,隻露出了一雙明媚的眼睛。
照山白回頭,視線剛好對上了那雙眸子。他跟桓秋甯搶袖子,問道:“你做什麼?”
“我怕呀。你轉過去,幫我擋一下,我請你吃蜜餞,怎麼樣?”桓秋甯嬉皮笑臉道。
照山白轉過身,冷臉道:“不吃。”
鞭炮聲“噼裡啪啦”的響個不停,紅紙炸的滿天飛。照山白的衣服上,鴉發上,臉上全沾上了紅紙片,像風流倜傥的新郎官。
桓秋甯攥着他的袖子笑,拿他打趣,笑道:“哈哈哈哈哈照丞,你成親啦!恭喜恭喜,新郎官好生英俊啊!”
剛才跑走的小福娃們又跑了回來,他們膽子不小,居然圍着炮竹轉圈圈。其中一個耳尖的男娃娃聽見了“新郎官”三個字,不知道個所以然就跟着起哄,不一會兒,這一群屁孩兒就抱着照山白要喜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