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禦史台是挂在少府名下,并沒有監察的實權,大小事宜還是禦史大夫鄭堅敲錘子定音,但是近些年稷安帝不怎麼重用鄭堅,将原本需要經他手的案子都分給了禦史台。
禦史台在朝廷中的地位越來越高,從曆年禦史台官員的收禮記錄就能看出來。
照山白從宣政殿走出後,遇見了鄭堅。
鄭堅有腿傷,多年不見好,每逢隆冬更是難挨。他在府上養了一陣子,照山白已經有許久沒見過他了,這一面算是久别重逢。
照山白示禮道:“見過鄭大人。”
他見鄭堅行走不便,伸手想上去扶,鄭堅擺了擺手道:“不礙事的,這雙腿還能撐幾年。照丞,近來我常常聽卿遠講起你,還是那些稱贊,他說你滿腹經綸,貫通古今。如今你得陛下重用,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真是後生可畏啊!”
照山白道:“山白誠惶誠恐,擔不起‘後生可畏’這四個字。平陽匪患一事我不敢貪功,此事理應歸功于杜将軍與墨大人,我隻不過是貢獻了微薄之力。承蒙陛下賞識,特加超擢[1],心中愧不敢當,夜不能寐。”
鄭堅道:“不必憂思甚重,不過是在其位,謀其職。你的十年苦讀,眼下已經到了大展才學之際。長江後浪推前浪,大徵的這盤棋局,隻有源源不斷的出現新的執棋者,才能将每一步棋下在該走的位置上。”
這番話照山白聽進去了,官職不隻是短短的幾個字,而是一份責任。
走上了這宣政殿,他就不再是與君閣中避世的少年,而是大徵執棋者中的一位,他的身後有了家國,身前是黎民百姓。
從此他站在廣和樓上,俯瞰上京之時,眼中不能隻有燈火與繁華,更要看的見天下萬民,民生疾苦。
照山白謝道:“多謝鄭大人之言,如醍醐灌頂,山白定當謹記,莫不敢忘。”
鄭堅點頭道:“監察百官之責,聽起來就惹人嫌,招人恨。逯毅在平陽占山為王,搜刮民脂民膏,不顧百姓生死,落得如今的下場,是他咎由自取。與逯毅有關的賬都要細查,賊鼠一窩,他一個人掀不起這麼大的風浪,定有同黨。”
“是。”照山白道,“此事敲響了警鐘,涉事之人必然會有所防備,不過也可能會有人自亂陣腳,此時查就是最好的時機。”
鄭堅道:“另外,聽說陛下将永安錢的案子也交到了你的手上,事關昭玄寺,也得細查。這些年很多不幹淨的人進了國寺,以為可以安守一隅,他們是不把禦史台放在眼裡。不管是私鑄貨币,還是走私旌梁的永安前,都是重罪,抓一個就審一個,柳夜明要是阻你,你就來報與我,不用畏他。”
照山白再次示禮道:“謝過鄭大人。”
話音剛落,身後有人輕咳了兩聲,逯無虛徑直走來,手裡的浮塵随風揚。
逯無虛眯着眼,笑道:“二位大人怎麼擱這兒聊起來了,天寒地凍的,凍壞了身子多不值當的。咱家給二位大人備了熱茶,暖暖身子。端上來吧。”
鄭堅掃了逯無虛一眼,擡手回絕。
照山白見逯無虛面上有些尴尬,他接過公公端過來的熱茶,一飲而盡,溫聲道:“琅蘇的霞霧茶,此時一兩難求,逯大人有心了。”
鄭堅與照山白意欲離開,逯無虛上前,留住了照山白。
他道:“照大人,請留步。咱家有話想與您親自說。”
逯無虛與照宴龛關系一直勢同水火,他總是搬起石頭砸照氏的腳,處處針對。從前對照家人,他也是能得罪的絕不客氣,能構陷的也絕不放過,有過之無不及。
照山白還從未見過他這副姿态對人,實在有些不習慣。他稍稍退後了一步,恭敬道:“請講。”
逯無虛直起了腰闆,不走心地示禮道:“從前多有得罪,照大人海涵,不與咱家計較,咱家感恩戴德。”
冷風吹的人生不出暖意,照山白道:“逯大人有事,但說無妨。”
逯無虛繼續裝腔作勢,道:“照大人真不愧是名冠京城的風雅公子,眼中容得下咱家這種下賤人。”
照山白道:“逯大人何必妄自菲薄,心中有明鏡,便不在乎旁人如何說,如何看,守得住本心就足夠了。”
逯無虛大笑,他轉着拂塵,仔細地打量着照山白,道:“照大人如此心性,令咱家敬仰。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咱家就有話直說了。”
照山白松了口氣道:“如此便好。”
逯無虛示意身旁的公公退下,向前低聲道:“照大人府上那位美人如今封了官,在上京安了籍,從賤奴變成了禦史台的治書侍禦史,他的手段夠狠啊,連陛下都被他的美色給騙了。”
照山白沒想到,逯無虛突然“發難”居然是因為他。
逯無虛這個人出了名的睚眦必報,想來是逯毅之事逯無虛記恨他,想要斬草除根。
照山白淡淡道:“逯大人貴人多忘事,您難道忘了嗎?此人是您親自送到照府的,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您應該比我清楚。”
“哎呦,咱家真是老糊塗了。”逯無虛皮笑肉不笑道,“咱家那夜過府不入,可不就是怕耽誤了照大人的好事嘛。那照大人的意思是,不想與咱家一起聊一聊這個人了?”
照山白道:“抱歉。公務繁忙。”
“這樣啊。”逯無虛的臉色倏然陰了下來,他道:“是咱家多嘴了,不過既然遇見了照大人,咱家還想請您幫個忙,您看能否賞個臉,帶句話?”
照山白依舊保持着謙遜道:“請講。”
逯無虛道:“麻煩您告訴墨大人,‘梨花落,子夜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