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大個相國的府邸,總不能不管飯吧。不過遇上了這種事,還真沒人得了空給他準備一雙筷子。
小厮隻顧着哭,沒把桓秋甯的話聽進去,縱使拿刀頂着他的脖子,也還是哭。
“沒關系,爺自力更生。”桓秋甯裹了件黑狐裘的皮氅,順手從一旁的紅梅上折了枝,悠哉悠哉地走在長廊上。
人在餓的時候鼻子是很靈的,加上桓秋甯的運氣一直不錯,很快就找到了庖屋[1]。
他靠在門邊,探頭往疱屋裡瞧了瞧,竈台上擺着做好了的豆羹飯[2]。瓷碗裡是一團團雪白的豆腐,看着起來清湯寡水的,吃起來也是沒什麼滋味。
他揉了揉餓的“咕咕”叫的肚子,夾着狼尾巴往回走。
桓秋甯踩着雪,不知不覺竟然走到了照氏祠堂。按理說府上有喪事,祠堂應該最先是布置的,可他走近了看,祠堂竟然大門緊閉,四周空無一人,冷冷清清。
他剛要走,突然想起來祠堂的供台上一般會有果子,眼下與其去吃别人的豆羹飯,還不如先吃點果子墊墊肚子。
桓秋甯輕輕地推開了門,小心翼翼地從門縫裡鑽了進去。見到木牌前沒人,他松了口氣,直奔供台上的一盤果子而去。
他拿起一個醜了吧唧的梨子,咬了一大口。不是吃梨子的季節,祠堂裡的顯然也是存貨,汁水很少,皮皺皺巴巴,好在還算甜。
于是,他靠在供台上,背對着照氏一族的列祖列宗,樂滋滋地啃起了梨子。
“你在幹什麼。”這聲音直擊天靈蓋,吓得桓秋甯直接把沒嚼碎的一塊梨肉咽了下去,差點噎着。
鬧鬼啊!!!
他轉頭見旁邊跪着一個人,身上穿的還是昨晚上在床榻上穿的那件禅衣。
照山白的臉色蒼白,完全沒了血色,他的眼皮挂在臉上,眼神中毫無生氣。聲音沙啞,每個字都是支離破碎的,語氣卻很硬朗。
桓秋甯吓了兩跳,他差點以為是見了鬼,拍了拍自己的心口道:“丞公子真是好雅興,青天白日的在這裝神弄鬼,昨夜怎麼不見你這般楚楚可憐?”
“出去。”照山白依然低眸注視着地面,他像丢了魂。
桓秋甯掰着手指數了數,他道:“我算是明白了,你的詞典裡一共兩個詞,‘出去’再加一個‘滾’。不對,還有一個‘别動’。”
照山白閉目凝神,兩拳攥緊藏在了衣袖裡,他低着頭問:“你來這裡做什麼。”
桓秋甯又掰着手指數了數,他驚歎道:“七個字,居然足足有七個字!沒想到丞公子飽腹詩書,竟然能一語用七字,真不愧是名冠京城的少年奇才。”
見照山白人忍無可忍,轉頭瞪了他一眼,桓秋甯舉起了兩隻手,他妥協,很乖巧地說:“我餓了,來找吃的。”
照山白聽罷,深吸了一口冷氣,而後咬着下唇閉上了眼睛。面對照氏的列祖列宗,他不能壞了規矩,不能破壞祠堂的肅靜,他必須忍。
桓秋甯很會察言觀色,他拿了一個地墊放在照山白旁邊,盤着腿坐過去,一邊啃梨一邊說:“你聽我給你解釋。我呢,已經三天三夜沒吃東西了,真的很餓。路過疱屋的時候我見庖廚做好了豆羹飯,無色無味,吃那種東西我甯可餓死,所以就來這裡了。”
說完他有啃了一口梨,鼓着腮幫子嚼了嚼,歪頭等着照山白跟他說話。
“你不用跟我講這些。”照山白閉着眼,冷冷地說。
桓秋甯往後仰,單手撐在地上,他舔了舔後腮:“不是你問的嗎?”
他繼續道:“你們照氏現在可是稷安帝的心頭肉,說好聽了那可是‘權傾朝野’,怎麼府上的二公子死了,連個來吊唁的人都沒有。是你們照府隻認你這一個公子,還是說照宴龛中書令的位子,已經坐涼了?”
“如果你是特地來羞辱我的,那麼恭喜你,你已經做到了。”
照山白說話的時候整個人都在抖,後背上皮肉見開的傷口黏在了禅衣上,每動一下就會痛不欲生。他咬着牙根忍着劇痛,說,“現在可以出去了嗎?”
桓秋甯側臉看了看他背上的傷,眉間擠出了一個小山丘,他脫下了身上的狐裘厚氅,擡手覆在了照山白的身上。
“你幹什麼!”
“我熱。”
窗外的冷風帶着碎雪從窗沿上拂過,将涼意塞滿了整個祠堂。紅梅在瑞雪中開的正豔,桓秋甯打了個趔趄,不由得緊了緊身上的紅色細紗。
供台上燭火搖曳,暗影中兩人對視,目光灼熱,燭火撓得人心癢。
桓秋甯擡手幫他緊了緊白狐裘大衣上的衣帶,視線落在了他脖頸上的傷痕上,微微一滞。他站起來,擋住了門縫透過來的光。
“如你所願,我走了。”
他的左腳已經邁出了門檻,又回頭看了一眼,那人的背影冷清,跪在祠堂中,像一尊冰冷的石雕,沒有溫度也沒有心跳。
“撐不住了就叫人,别死在這了。”
一炷香的時間過後,落滿白雪的窗台上多了一個白玉瓶,還有一枝沾了雪的紅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