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偌大的别墅,每隔一天就會有成群結隊的家政公司來家裡打掃衛生。
所以哪怕她去上學了那麼久,琴房裡的鋼琴依舊是一塵不染。
這次開燈,沒再看見上次那詭異的黑霧——似乎當初一閃而過的影子,隻不過是她的錯覺。
她熟練地坐在鋼琴椅上,看着眼前的琴鍵垂眸發呆。
在校外上課期間,她已經觸摸過很多次黑白相間的琴鍵。
雖然是有人帶着她躍然落指,但也算清楚了演奏鋼琴的一點門路。
在她輕輕撫過時,淩亂的琴聲驚擾得她身子一顫。
之前但凡錯了一步,就會被老師打手心訓斥,現在隻不過是想随心所欲地玩弄一下,卻因為下意識的後怕,雙手止不住地發顫。
她立即縮回手,卻在黑得反光的琴蓋上,模糊地看見了她熟悉的面孔。
那不是高秋顔的臉,而是她前世的五官。
這是她從未在其他地方的鋼琴上,發生過的詭異現象。
内心的恐懼愈發強烈,可好奇的心思卻稍微勝過了一點。
緩了緩此起彼伏的呼吸,閉上雙眼,再撐開眼定睛一看,确定了那是自己前世的臉龐後,她頓感呼吸一滞。
羅清野皺了皺眉,那倒映出的模糊不清的五官,也跟着她下意識的動作,擠眉弄眼。
“秋顔……”張開嘴,她下意識地與身體裡的原主——高秋顔對問。
“在。”高秋顔冷聲回應。
得到回應,羅清野難掩驚恐。
視覺一閃,錯愕地瞪着突然轉換了視角的對面——高秋顔自己的臉面。
她仿佛暫時附身在了沒有生命的物體之上,用着屬于她的第一視角與高秋顔進行對話。
在她的視角中,她看見了高秋顔冷漠的眼神中——有一絲疑惑,似乎對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毫不知情。
正想與她聊點什麼,卻被徐君寒的突然出現,打斷了二者措手不及的聯系。
“秋顔,下樓吃飯。”徐君寒倚靠在門邊,輕輕敲了敲。
“好。”再次回到高秋顔的身體,此時的羅清野,頭腦渾噩,全然不解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
“要吃什麼,哥帶你去外邊下館子。”見眼前的女孩仍對身後的鋼琴戀戀不舍,人在往前走,目光卻沒往他的身上看,他不禁嘴角微翹。
他的乖妹妹啊,終于變回了那個對音樂熱忱,但對哥哥偶爾袒露出依賴的小懶貓。
“馄饨。”羅清野回過神,就看見對方溫潤的笑臉,她不禁感歎:還是當帥哥好,笑一笑就能蠱惑人心。當美女也不差,就是得各種提防。
由于家裡的其他三人去了南方旅遊,臨近過年的住所裡隻剩他們,整棟别墅冷冷清清的,再怎麼采光明亮,也因為發生過多次靈異事件,惹得羅清野不敢多待。
更何況牠也算是恐怖的源頭之一。
正常人看見以人類身體為基礎,縫合其他生物的奇美拉,别說吓破了膽,真可能就吓昏過去,一下子被吓得猝死也有可能。
原本就對這些事情恐懼到發瘋的羅清野,不可能不怕,當初牠第一次出現在她的面前時,她差點沒昏厥過去。
因為知道自己的魂體在空白之境待了太久,又明了她的魂魄剝離身體、圓寂升天,不想免疫,也因對自己的死亡腦補了各種合理性,這才反應沒那麼大。
跟着徐君寒出了家門,坐在車上,他開始詢問她的意見:“秋顔,你想去哪些地方逛逛?今年跨年,你要不要跟哥去别的城市到處看看?”
羅清野透過後視鏡,擡眼與同樣看着她的徐君寒對視,随後不假思索地回應:“哥哥的老家。”
聽到這話,徐君寒臉色一怔,但很快恢複了笑容:“好啊。你想去,哥哥就帶你去看看。”
見對方同意,并未察覺對方異樣的羅清野,眼神更是沉了沉。
如果徐君寒帶她去了他老家的所在地,就是徐司機口中提到的地方,那麼就能斷定,他就是徐司機的兒子——徐江。
但如果去的地方另有其他,那麼當初猜測的想法就隻能推翻掉。
一旦這樣,又一次沒了可以調查的線索,那就必須得重新思考牠和徐君寒的關系。
而徐司機口中所說的那個新聞,最終也隻不過是人物關系類似的其他當事人,并非徐君寒與高秋顔。
可如果事态變成了後者,那她所有的猜想隻能重頭再來。
她當初坐在徐司機的出租車上,就因為聽出了對方的口音并不是很地道,立即認出對方不是閩南人。
再加上他駕駛位椅的後背上,那張發黃的尋人啟事上,也寫明了丢失小孩兒的信息。
重名且出生日期相同的人太多,她還不能完全笃定徐君寒的身份,就是未來知道的那一位“徐江”。
更何況,她至今還不知道徐君寒的出生日期是多少。
她隻能從上學的時期推算出對方大概的年齡,具體的出生日期卻渾然不知。
話又說回來,她曾直言不諱地詢問過司機先生,是不是從外地來這邊工作的,他立即哈哈大笑調侃:“沒想到你還聽得出來,我還想着年輕人的方言啊,都忘的差不多了。”
對于這個問題,羅清野很有話語權。
她的父親可是在傳承方言的這個方面,相當嚴肅和苛刻。
甚至她父親對他們教導的人生理念,總是時不時地提出“人不能忘本”,一定要記得“認祖歸宗”。
就連她弟弟的方言也比同齡人要好得多。
羅清野的普通話雖好,但依然帶點口音。
至于為何徐君寒竟沒從口音分辨出她不是高秋顔,羅清野猜測,有可能是因為他自己就沒怎麼注意這方面。
再加上,傳聞他在外國留學過一段時間,估計也很難聽出口音中細微的差别。
羅清野坐在車上垂眸沉思,腦海裡攪得混亂的思緒,全都飛到了車窗外湛藍的天邊。
這幾個月的上學,她也大概弄清楚了那四個人讨厭高秋顔的理由。
高秋顔似乎并不理解“你我他”的稱謂,隻要說起話來,就是用名字或者其他具體的代稱表達。
譬如她自己稱呼自己,在那些堆疊的曆史聊天記錄裡,全都是用着“秋顔”怎麼了,“秋顔”又怎麼了,根本沒一個字眼提到“我”字。
不熟悉她的人聽她這麼“茶味兒”的自稱,肯定會認為對方是個修行千年的綠茶婊兼白蓮花。
這樣說起來,還真不能怪别人想歪。
況且,是高秋顔的家人,又有意隐瞞了她是自閉症患者。
她在徹底學會了假扮高秋顔時,每回模仿着她自稱時的說話方式,都幾乎快被雞皮疙瘩尴尬得掉了一地。
今天的晚餐,雙方都進行得很沉默。
隻不過徐君寒會停下進食,偶爾問她,成績怎麼突然之間就從班裡的中層,突飛猛進成了年級第一。
高秋顔哪會撒謊,羅清野也隻能打着幌子搪塞道:“哥哥教的好。”
任何人都喜歡聽誇,更别說上次在她面前表現出自戀的徐君寒,他自然是樂呵呵地謙虛一下:“哥哥教得好,秋顔也學得好呀。我們家秋顔,腦子可聰明了。”
此話一出,隻覺得肉麻的羅清野,眼神冷清地瞥了他一眼,沒有回話。
直到坐車回去,她也沒怎麼去和徐君寒聊天。
因為,她需要弄清楚出門之前的事。
羅清野鄭重地坐在琴房的鋼琴架前,擡起手,緩緩在黑白之間的琴鍵上躍然蝶指。
她因為被打手心過很多次,甚至對萬老師産生了強烈的恐懼心理,已經被迫在“過去”的世界裡學會了演奏鋼琴。
要知道前世的她,可是連基本的認琴譜都不會的一事無成之人。
果然有些潛能,必須硬逼才會略懂一二。
羅清野暗自感慨着自嘲。
可不管如何演奏,她都無法再次與真正的高秋顔見面交流。
閉上雙眼去感受那朦胧的感覺,仿佛有一塊蒙上了濃霧的屏障,阻斷了她跟高秋顔的聯系。
時間過得很快,彈指一揮間。
此時此刻,2018年2月10日,地點——廠州。
就如同她猜測的那樣,徐君寒就是徐江。
那個傳聞中新聞裡的當事人,就坦坦蕩蕩地站在她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