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再次靜止。
溫岐無聲地與她對視,長睫像蝶翼一樣輕微扇動,顯得有些茫然和詫異。
姜蘅仍然直勾勾地盯着他,心跳加快,忐忑不安地等着他回複。
她知道自己的這個請求很過分,甚至可以說是厚顔無恥。
畢竟她昨天才拒絕了他的好心邀請,人家非但沒有生氣,還帶來了取暖的毯子,結果今天她又改變主意,這種情況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會覺得她行事無常、得寸進尺。
更不用說她的用詞還很模糊。
“收留”——沒有期限的收留是很寬泛的,可以是一晚上,可以是一個月,也可以是一輩子。
就像流浪貓敲響了好心人的門——你不知道這隻饑餓的小家夥會停留多久,而負責任的好心人卻要在放它進門的那一刻做好照顧它一生的準備。
姜蘅不知道溫岐怎麼想,但他如約帶來新鮮的食物,還誇贊了她……這至少說明他不讨厭她吧?
隻要确定這一點,她就可以大膽争取。
她焦急等待,好在溫岐并沒有思索太久。
“你的意思是,住到我那裡……”青年仔細斟酌,試圖确認她的想法,“和我一起生活?”
姜蘅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可以嗎?”
溫岐沒有回答可以或是不可以。他微微側頭,神色平靜,又帶着些許困惑,仿佛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你真的想和我一起生活?”
姜蘅:“……?”
這次感到困惑的人變成她了。
她有預想過溫岐會如何回應,比如質問她為什麼這麼快改變主意,或者詢問她收留的期限要多久,再或者直接婉拒……
但她絕對想不到,他在意的居然是這種問題。
她不明白,和他一起生活是一件很難以抉擇的事嗎?
“是的,我想和你……”姜蘅很快從困惑中回神,語氣在重複中逐漸堅定,“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溫岐眨了下眼:“為什麼?”
姜蘅以為這個答案已經非常顯而易見了。
她不假思索:“因為你熟悉這裡、待人和善、做飯還很好吃……”
溫岐似笑非笑:“還有呢?”
還有?
姜蘅不确定他還想聽到什麼。如果是誇贊、讨好他的話,她可以說上一天一夜不重樣——隻要他不覺得厭煩。
但她内心深處隐隐覺得溫岐并不在意這些。
她試圖從他的神色中捕捉情緒,然而隻在他清淺的瞳孔裡看到自己。
……無法揣測、無法捉摸。
在近乎漫長的深思熟慮後,她終于決定坦誠。
“因為你讓我覺得安全、溫暖……可以依賴。”姜蘅認真地看着溫岐,小聲道,“我沒有想要依附你或是纏着你的意思,隻是……我很少在别人那裡得到這種關懷。”
父母照顧卧病在床的她是因為血緣和不得已,村裡人照顧她是為了将她養到需要的時候獻給妖獸。
無論是穿越前,還是穿越後,除了早已去世的奶奶,她都沒有感受過像溫岐這般毫無雜質的善意。
她知道自己不該依賴他人,尤其是一個剛認識沒多久的陌生人——但她太累了。
很難每時每刻保持警惕。
姜蘅抿了抿唇,繼續說:“我會努力幫你幹活,也會努力為你分憂解難。隻要是我能做到的,你都可以交給我,做不到的我也會盡力去學,絕對不會給你添麻煩。”
“所以……你願意收留我嗎?”
說完這些,她坐直身體,攥緊手心,緊張地看着溫岐。
溫岐一言不發,修長指節輕抵下巴,似乎在慎重思考。
……簡直比當年查高考成績還要緊張。
姜蘅不由咽了下口水。
四下寂靜無聲,即使她的動作很細微,仍能聽到清晰的吞咽聲。她耳朵一熱,正要說點什麼掩飾一下,下一秒,溫岐噗嗤一聲輕笑了起來。
“别緊張。”他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我從一開始就是願意的。”
他的笑容實在好看,像月光下短暫綻放的昙花,有種震撼人心的驚豔感。
姜蘅微怔:“那你剛才……”
“隻是對你的理由有點好奇罷了。”溫岐撐着頭,專注地看着她,“吓到你了嗎?以後我會注意分寸的。”
姜蘅肩膀一塌,終于徹底放松了下來。
“我還以為你會嫌棄我……”
“怎麼會?”溫岐輕聲說,“你都這麼努力了。”
姜蘅有點想哭。可能是因為他的語氣實在太溫柔了,也可能是因為她終于不用獨自面對恐懼。
如果不是礙于性别,她甚至想一把抱住他。
好在理智阻止了她這麼做。
畢竟自己還沒有和人家熟悉到那個份上。如果真的上手抱了,就算包容如溫岐,恐怕也很難接受。
姜蘅腦補了下那個畫面,莫名有點窘迫。偏偏溫岐的目光仍然停留在她臉上,她不想被他看出什麼,于是清了清嗓子,稍顯生硬地将話題轉移。
“對了……你見過除我以外的祭品嗎?”
溫岐:“你是指懸崖下面的那一位?”
“嗯……”姜蘅點頭,“就是她。”
“應該沒有。”溫岐略一思索,道,“如你所言,祭品都是十年上供一次。那麼此人上山至少是在十年前,這個時間太久遠了,就算我真的見過,也不可能有印象。”
對于這個回答,姜蘅并沒有感到難過或失望。
畢竟十年的确太久了。十年前溫岐最多十來歲,還是個半大的孩子,說不定連字都沒認齊,又怎麼可能記得山上有哪些外人來過?
姜蘅深深歎氣:“我在她的屍骨上發現很多被洞穿的痕迹。”
“你懷疑她是被野獸分食的?”溫岐蹙眉。
“有這種可能嗎?”姜蘅嚴肅地問,“我記得你說過山上沒有吃人的野獸……”
“是有這種可能。”溫岐微頓了頓,聲音平靜,宛如山間流淌的淙淙冷泉,“但即便是被野獸分食,應該也是死後發生的事情了。”
“為什麼是死後?”姜蘅不解。
似乎怕吓到她,溫岐放輕聲音解釋:“山上雖沒有吃人的野獸,卻有不少蚊蟲蛇蟻。這些蚊蟲蛇蟻種類繁雜,部分以腐爛的死物為食,其中也包括腐肉……”
姜蘅明白了。
所以馮婆很可能的确被野獸啃咬過,但卻不是因此而死,隻是在死後被它們分食了而已。
這個推測讓姜蘅感到了些許安慰。
死後分食總比死前分食要好點。
但她旋即又意識到一個更嚴重的問題。
“那這個廟裡,也會有那些蚊蟲蛇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