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遠比來時要難走的多。
姜蘅在懸崖下面繞了一大圈,終于找到上去的坡道。那隻撞她的狐狸早溜得沒影了,好在她一路做了标記,雖然走得慢了點,總歸沒有迷路。
暮色西沉之時,她遠遠望見一道鴉青色身影立在樹陰下。
那道身影修長而挺拔,衣擺曳地,墨發像綢緞一樣順滑垂落。暮色籠罩着他,原本清隽的眉眼變得朦胧、幽遠,整個人融在将散未散的霧霭裡,有種鏡花水月般的虛幻感。
是溫岐。
姜蘅很意外,還有一點失而複得的驚喜。
沒想到他竟然真的來了。
似乎察覺到了姜蘅的目光,溫岐擡眸,正好對上她的視線。
姜蘅下意識想擡手跟他打招呼,然而擡起的卻是那根拄了一路的小樹枝。
溫岐快步走了過來。
“你去哪兒了?”
他微微垂眸,關心地打量姜蘅,因為離得近,姜蘅幾乎能嗅到他身上的花草味。
是長在神廟外的花草味,隻是又多了一些隐隐的清冷感,像是被幽谷清澗浸潤過,說不出的沁涼好聞。
看來他在這裡等了很久。
姜蘅斟酌語句:“我去打獵了……”
“打獵?”溫岐微微歪頭,神色有點好奇。
“嗯,雖然沒成功。”姜蘅尴尬地笑了一下,“我遇到一隻很狡猾的狐狸,那隻狐狸把我騙到懸崖邊,然後……”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溫岐的目光已經落到她的腳踝上。
“你被它攻擊了?”
姜蘅沒打算隐瞞。
事實上,就算她想隐瞞也瞞不了,因為她瘸得太明顯了。
她忍着痛走了一路,從一開始的勉強能走到後來的不動都疼,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右腳踝越來越腫,甚至可能還有點錯位。
但她必須在天黑前趕回來——畢竟沒人想和腐爛的屍骨待在一起。
更何況那懸崖下很可能還有其他未知的危險。
“……算是吧。”姜蘅溫溫吞吞地回答。
“好像很嚴重。”溫岐微微蹙眉,“可以讓我看一下嗎?”
姜蘅其實不太想讓他看。
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因為她從小就不習慣對别人袒露傷口。
也許是因為上輩子體弱多病,她受傷的次數遠比常人要多。每一次接受别人的檢查和審視,都伴随着對她的憐憫、嫌棄和麻木,這讓她打心底裡抗拒這種關注,無論是來自親人還是陌生人。
但她現在不能抗拒。
因為溫岐是唯一會幫助她的人,如果她的表現令人失望,那就意味着她的活路也可能因此被堵死。
她已經拒絕過他一次,不能再拒絕第二次了。
想起馮婆那具死因不明的屍骨,姜蘅抿了抿唇,輕聲說:“……麻煩你了。”
溫岐看了她一眼。
他這一眼非常平靜,像鹿一樣溫順平和,但又隐隐多了一絲探究的意味。
姜蘅不确定他是否看出了什麼。
就在她試圖分辨這一眼中的深意時,溫岐已經在她面前單膝蹲下,修長手指輕輕提起她的衣裙下擺。
姜蘅感到微妙的不自在。
不是因為他的動作,而是因為他們之間的距離。
她瘸着腿走了很久,腳底沾了很多泥,身上也出了一層薄汗,連衣擺也是髒的。
和清風朗月的溫岐相比,她實在太狼狽了。
但溫岐似乎并不在意這些。
他緩慢細緻地褪下姜蘅的鞋襪,微微側頭,忽然輕柔出聲:“放松點。”
姜蘅心髒猛地跳動一下。
他太敏銳了,連她這點微弱的緊張情緒都能察覺。
這讓姜蘅更加緊繃。
她深呼吸幾秒,正要說點什麼來緩解緊張,腳踝突然被輕觸了一下。
“嘶!”
突如其來的刺痛讓她倒吸冷氣,左手不自覺按住溫岐的肩膀,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抱歉,”溫岐擡眸,輕聲道,“很疼麼?”
“……還好。”姜蘅松開他肩膀,深吸一口氣,“怎麼樣?應該不算嚴重吧?”
“很嚴重。”溫岐語氣微頓,忽然抛出一個毫不相幹的問題,“你喜歡吃闆栗嗎?”
姜蘅愣了一下:“闆栗?喜歡——啊!”
隻聽“咔吧”一聲脆響,腳踝處陡然又是一陣劇痛。姜蘅猝不及防叫出了聲,短短一霎,額頭已然滲滿冷汗。
“抱歉,這是我第一次給人複位,手法比較生疏。”溫岐放下她的右腳,滿懷歉意地看着她,“現在還痛嗎?”
姜蘅哭喪着臉活動了下右腳。
神奇的是,上一刻還動彈不得的右腳踝突然變得靈活許多,痛意也減輕了大半。她又試着走了幾步,雖然還是會疼,但已經不妨礙走路了,仿佛之前的扭傷隻是錯覺。
“好多了。”她驚喜地看向溫岐,語氣誠懇地道謝,“謝謝你。”
溫岐淺笑了笑,将她的裙擺掖好,然後起身。
“雖然骨頭已經複位,但你的腳踝還是腫的厲害,最好多休養幾日,切不可再四處走動了。”
“好。”姜蘅乖乖應聲,擡眼瞥見溫岐肩上的褶皺,頓時有些愧疚,“對不起,那麼用力抓了你……”
“嗯?”溫岐眨了下眼,“什麼時候?”
“就是剛才你幫我檢查腳傷的時候。”姜蘅伸出手,在他肩上模拟一遍之前的動作,“我不小心抓了你,還挺用力的……”
看到她微微彎曲的纖細手指,溫岐似乎才回想起來,不在意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