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這些具體的丁簿人口問題,大都是浸淫本地多年,熟知當地人情的熟吏和鄉都保們具掌,主官對于當地錯綜複雜的關系和陳年積務沒他們熟悉,反倒很少插手。
王景禹分析,王端也必然是個精明求穩的主官,絕不會輕易的對此出手。
隻要象征性治治學、斷斷一般的案件,把既定的稅額足額上繳,再做點形象工程提口碑,即可圓滿。
若自己把這件事撕開了攤在他面前,反是當着他的面,直陳其執政有失!
那後果可比自己不識擡舉什麼的,嚴重的多了。
廖夫人在旁慢慢的喝着茶,并不出聲,隻又看了眼自家老爺。
今日之事,再次同王端所期大相徑庭,此時火氣雖消,卻仍有些意興闌珊。
他沉默半晌,考慮到以一個十歲少年的閱曆,也許的确還不能分辨部分關節。
最終說道:“這個對約你完成的很好,以十歲稚齡,能盤活出這般養菇的法子,值得稱贊。不過,做這種事,日日出入山林間勞作,其中辛苦與種田墾地幾無所别。皆是出力極多,而所獲難保。你很聰明,若是你願意,還是可以來我府裡學着做事。以你的資質,學起來不會慢,到時你們一家的生活,隻會比你種地養菇好上百倍。”
廖夫人稀奇的看了眼自家老爺,和立在一旁的少年。
王景禹聽了,立馬大大施了一禮:“多謝大人青眼,願意拉小子一把!”
王主簿見他這反應,不知怎得大大松了口氣:“如此……”
熟料他話才出口,那農家少年緊接着又道:“不過……小子愚魯,家口甚重,怕是屆時辦不好老爺的事,辜負了老爺的青睐,反徒耗老爺家糧食。屆時,老爺要是再打罰小子,要小子一家把浪費的糧食還回去,怕就……隻能用小子這沒什麼用的命來抵去罷了!”
他态度誠懇,說話間也真是把自己往盡可能低了擺。
王主簿雙眉重重擰起,不悅的神色已然直白明了的挂在了臉上。
自己這般攤開揉碎了為他分明厲害,有意照拂這個小子的意圖已經十分明顯。
不成想,還是被這小子軟着頂了回來!
他堂堂一縣主官,對這一介農家子如此青眼,竟然換來了這麼一個、一個笑話。
廖夫人打眼瞧了這半天,此時見情形,“噗”的輕聲笑了。
“我瞧這沒見過世面的農戶小子,怕還真是愚魯的甚。這般好事送到跟前兒,竟還往外推!”
廖夫人道:“老爺您這是搭錯哪根弦兒了?非要收了這樣個不醒事的到家裡來。”
稍有些僵的氣氛被打破,王景禹像是對王主簿的情緒一無所覺。
也笑着應和:“夫人說的是,沒得湊到跟前,給大人和夫人添堵嗎不是!”
話已至此,王主簿也緩了情緒,他此時若在被拒絕後大發雷霆,豈不是更矢身份?
既是這小子不願,也沒有他再上趕争取的道理。
他接了自家夫人遞來的梯子,斥道:“愚不可及。”側着臉擺手送客。
王景禹不着痕迹的向那夫人示了意,謝她救場,便施禮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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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了香菇之事,也為他今後所做之事請了極好的盾牌,王景禹心情不錯,一時不着急回村,在這縣城裡逛了起來。
他對臨南縣城的布局已經有了基本的了解,出了藥鋪就是鎮台前街,這條街是全縣商鋪最集中的街道。
他的背搭子裡裝了錢,這次來縣城,他準備正式到書肆裡看看,采買紙墨筆硯等工具,也看一看臨南縣的書肆中都有些什麼書籍售賣。
老村正教授他們二人識字讀書,除了一本低價買來的舊本《論語》,其餘全靠老村正默寫出的本子。
但那些本子的量實在有限,如果要參加科考,定然還是不夠的。雖然老村正也說,他會再想法子多默讀些回來教授二人,但這樣終究不是辦法。
臨南縣地處偏僻,全縣的地域最好的中心縣城,常住人口也不過八百餘戶。這縣城裡,除了個别在街邊擺攤販賣各類閑談話本的,正經經營着紙墨筆硯和官方書籍的商鋪,也隻有一家臨南書行。
王景禹來到書行裡,先問過店内的書僮,最便宜的油煙墨一笏百錢,麻紙一刀六十文,羊毫筆二十文一支。
他分别選了兩刀紙、一台硯、兩笏墨并兩支筆,遞給書僮包起來。
書僮瞪了瞪眼,沒想到他真的會買東西。
又多打量了幾眼,背着竹背簍穿着縫補過的粗布麻衣,怎麼看都是個鄉野小子。
這些東西加起來就三百六十文錢,而對于大部分農戶,農閑時一日能得掙個百文便算出衆,哪有這般大手腳到書行裡花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