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時好像是笑了一聲:“我很好,顧老闆應該也解決問題了。你放心。謝謝。”
“謝我做什麼?”
盛未夏還在為剛才自己那句話覺得冒昧,下意識擡頭看天,明天大概是個好天氣,此刻天上澄澈無雲,弦月高懸。
對面停了兩息,她臉上的緊繃和熱度才消退下去。
“謝謝你關心我。”喻時說。
盛未夏能想象此時他握着移動電話說話的樣子,開始疑惑,她打電話之前到底在想什麼?。
“那再見吧。”她要挂下去的時候,又聽他在那一頭說,“我很高興。”
高興什麼?
她愈發懊惱地把電話挂下去。
盛未夏後知後覺地摸了下有些發燙的臉頰,付了錢後轉身回胡同裡。
那一頭,喻時挂了電話,看了會兒玻璃連廊遠處深邃的遠山,才重新推開那扇門。
門的背後是由山洞改建的房間,他拐過兩個彎,才站在一扇厚厚的楠木門前,擡手敲了敲。
門無聲地向内打開,喻明達扶着門,梭巡着他的臉,似乎企圖從中找出什麼蛛絲馬迹。
“乖侄兒,怎麼出去接個電話,臉都變了一張?該不會是跟姑娘打電話吧?”
“勞小叔挂心。”
喻時一絲眼神也沒分給他,踏進鋪了厚厚羊毛地毯的房間,重新坐回剛剛起身的圈椅裡,向對面的老人說:“爺爺,您剛才說的,讓我接小叔在南方的生意,我想了想不合适。”
“為什麼?”老人明顯不快,“你擔心别人說閑話?我的安排誰敢說?這次是讓你救火,等你小叔轉危為安,你再交還不就行了?我做主,今年這爿業務,虧了算爺爺的,賺了進你自己私賬,行嗎?”
喻時垂下眼睫:“爺爺,下個月我去英國,實在分身乏術。”
“爸,他就是見死不救!”喻明達憤怒大喊。
“閉嘴!”喻理生甩了個巴掌過去,“你,明天就給我自首去!這次好在人家給你遞了個消息出來,要等到人家查完,你老子我交過多少稅都沒用!你先滾回房去,我來安排。”
喻明達罵罵咧咧地摔門而去,關門前瞪了眼喻時。
房裡重新安靜下來,老人慢條斯理地抽了口煙,将泛着金光的煙鬥在桌上敲了敲,喻時從善如流結果,填了煙絲進去,再遞回給老人手裡。
“我知道,那爿生意不好管,千絲萬縷的,你小叔膽子大性子野,說不定還有些陰私在裡面。”老人吸了口煙,緩緩吐出,“爺爺不叫你吃虧,這樣,你把阿九借出來,讓你爸出面帶阿九過去言語一聲,錢還是我說的,今年虧的爺爺來貼,賺的全歸你私賬,這樣總行吧?”
喻時看着老人:“我爸?”
老頭臉上飛快閃過一絲尴尬:“你爸是不像話,這麼些年沒管你,但好歹是我的兒子,接着還要辦你親事,他總得出面。你就當給爺爺一個面子,給你爸一個機會,行嗎?”
喻時沉默良久,就在老人有些沉不住氣,想發火時,低聲緩緩說:“那聽爺爺的。”
“好!好好好!”老人高興地站起來,把煙鬥往楠木桌上一扔,絲毫不愛惜純金的煙鬥經不起磕碰,“我最近看了幾家姑娘,有幾個我看跟你合适,改天見見?”
喻時擡起眼,平視這個一隻手能左右國内煤價的老人,平靜地說:“爺爺,我有喜歡的姑娘了。”
“嗐,你們年輕人現在流行什麼自由戀愛,哪有家裡長輩操持的好?别光看人家長相,背景家世都得考慮不是?”
喻時垂着眼不回答。
老人又說了幾句,見他還是這幅話不多的樣子,沒了繼續說的興緻,揮了揮手讓他退下。
喻時點點頭,推開門從連廊一路回到主樓,卻不回房間,而是直接下到一樓,把烏彪解開之後坐上車。
然後,他才撥通電話,把阿九從主樓叫出來。
“老大,怎麼說?”
阿九一上車,烏彪開始盡職盡責地巡邏,烏黑的毛發隐沒在黑暗中,獨留一雙綠油油的狼眼銳利逼人。
“在老頭面前招了。他可能要跑。”但又想起阿九很快南下,他搖搖頭,“算了,不用管他。老頭朝我借你,你跟着我爸去南方,把情況摸清楚,少說少做就行。好了,你說說白天的情況。”
“是。”阿九開始彙報,“前天顧老闆和鋼鐵廠合同簽完,今天收到煤的貨款,他應該已經跟盛小姐說了。今天檢查組找他聊,羅先生談話的時候,提起了盛小姐,顧老闆隻要不是笨到家,應該能猜到這裡頭是盛小姐的面子。”
“嗯。”喻時輕輕撚着表盤。
阿九意外地發現,經過今天這樣針鋒相對的談話,他心情居然還很不錯。
可他又推算不出有什麼話題是能讓這位爺高興的。
無論是讓他接手全是麻煩和陷阱的南方業務,還是跟他從不管事也不管孩子心裡隻有修道一件事的爸合作,亦或是把自己從京市調走。
“老大,是還有什麼好事兒嗎?”
喻時看着車窗外的烏彪,渾身散發的冷硬的氣息柔緩下來:“她打電話給我。”
阿九:……
那是得高興。
想到此處,他接着彙報剛才彙報的内容:“這次檢查組調查完,顧老闆的生意起死回生,咱們在錦中暗裡還有不少資源,要不要給顧老闆安排點?”
男人擡起揉撚表盤的手指,薄唇吐出兩個字:“不用。她不喜歡,也不在乎顧家怎麼樣,是窮是富都不在乎,她有自己的打算。”
阿九應下後,想到他已經做的種種安排,提醒道:“讓顧老闆的生意再上個台階,這樣以後提親的時候也好看不是嗎?我聽老管家說,老爺子最近在相看錦中本地的姑娘,估計裡頭有給你相的,就怕門第差得多了,有人說閑話,傳到盛小姐耳朵裡不高興……”
“她不需要任何靠山,除了我。”喻時很冷淡又很堅定地說,“至于喻家的人說閑話,你覺得他們敢嗎?即便說了,我會在乎嗎?”
阿九看着他,難抑心驚。
從孩童時開始,他陪伴這個男人從冷漠孤單的少年,慢慢成長為現在連自己都無法揣測,甚至偶爾畏懼的深沉,正因為一起經曆了太多,看了太多,能從一些微末的細節發現他的心思。
這個男人對盛未夏的心意,讓他始料未及。
大概這就是年幼時種下種子的威力,在喻時心裡埋得早,埋得深,以至于一旦萌發,就強烈得無法自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