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的盡頭，是一個花園。

她的個子變得很矮。她低頭看着自己，穿的是一身黃色的裙子。她嫌裙子行動太慢，提着裙擺不讓它拖地，然後飛快向前跑去。

面前是一座大宅，每一扇窗戶裡都透着熱鬧的暖光。她能想象到裡邊觥籌交錯的情景。對這些，盡管她做不來，卻是相當熟悉的。

但這一路上還是會有阻礙。

她穿過灌木叢，然而就在這時候，她聽見了細碎的哭聲。于是她探出頭望過去——有一位穿着西服的男孩兒站在那裡。

眼圈紅紅的，像一隻兔子。看見她的身影，他問：“你是誰？”

我還沒問你是誰呢。姜绮玉說：“你呢？你又是誰？”

對面的人很生氣的樣子：“這是我家的宴會！你來參加我家舉辦的宴會，卻連我是誰都不知道？”

“真厲害啊。”姜绮玉聳聳肩，“好吧，我是來這裡吹風的。你來這裡幹嘛？”

還哭了。不會是被人欺負的吧？姜绮玉仔細端詳他的臉。很好看很可愛的一張臉，怪不得被人欺負。有些人會妒忌長得好看的人，姜绮玉最看不慣這些。

男孩結結巴巴道：“我就是——我就是來散散心，吹吹風。”

他在撒謊。

她毫不留情拆穿道：“你是碰到什麼傷心事了吧？遇到傷心的事情，才會出來散心的。”

對方明顯不承認：“我沒有！”

“你好像兔子。”姜绮玉指着他的眼睛，“眼睛紅紅的，像兔子一樣。”

她看見對方擡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随後，令人意外的是，他哭了。眼淚不争氣地流下來，打濕了他的臉頰。

别哭啊。姜绮玉有些手忙腳亂。早知道不說那些話了，誰能想到他一聽就哭啊。“别哭啦……是不是我說錯話了？”姜绮玉誠懇道，“我道歉我道歉！”隻要你别再哭就行。

“……沒有。”男孩笑了笑，“不用你道歉，是我自己……”

笑起來怪難看的，還是别笑了。可惜了這張臉，姜绮玉想。當務之急還是得好好安慰他。她上前一步，說：“不用感覺不好意思，我也經常哭的。我媽媽告訴我……”

她說了好長一串，為了安慰面前這個男孩。很有效，對方果然不哭了。她掏了掏裙子，發現并沒有口袋——要是有口袋就好了，她還能拿紙巾出來。

男孩對她說了句什麼，她沒有聽見。

“什麼？”

“……沒什麼。”

應該也不重要吧，她想。

靜了一會兒，男孩對她說：“我妹妹今天過生日。”

“這樣啊。”姜绮玉笑笑，“那祝她生日快樂！”

“……謝謝。”男孩說，“我們一起走吧。”

姜绮玉跟着男孩，一直往前走。直到進了門，她忽然發現男孩的身影不見了。她環顧四周，卻怎麼也找不見那個穿白色西裝，臉長得過分好看的孩子。她睜着眼睛，在無數西裝和禮裙中穿梭——她又跑出了大門，來到了花園。這時她忽然冥冥之中有所感悟：一定有什麼東西在那裡。她走過去，看見了花園的盡頭：是一片海，海面上正冉冉升起一座城市。隻是這座城市很特别，明明是晚上，依然有閃爍的日光。這是什麼地方的地理現象？她太小了，還不知道。

她終于記起來了這場宴會。她知道宴會結束後她和父母一起走出範家的大門，她知道自己太貪玩，放開了媽媽的手，四處亂跑。迎面而來一輛車，她躲閃不及，隻能怔怔地聽着喇叭聲——

然後是驚呼聲、腳步聲，她感到自己的額頭流了血，便閉上了眼睛。等嗅到消毒水味時，她睜開了雙眼，腦海中像是缺了什麼。她拼命回憶，卻什麼也想不起來。

為什麼會忘了呢？

然而現在的她，其實什麼也不明白。她隻是望着自己目前所能看到的，這座城市的剪影，在影子的縫隙中，她終于看到了一個人——他朝她走過來，像另一個世界，隻要她伸出手去，就能擁抱一切的天長地久。

她伸出了手。

于是夢醒了。她睜開雙眼，發現已經抵達了目的地。身後是花園，身前是宅邸，左邊坐着的人身上有她熟悉的體溫——

“怎麼了？”那人關切地問她，“我把你吵醒了？”

姜绮玉揉了揉眼睛：“……沒有，我隻是——”

剩下的話什麼也說不出來。她看着範銘禮的臉，忽然笑了，笑得很肆意，很大聲。

“我終于遇見你了。”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