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成和範夫人并不很愛自己的孩子。無論是範銘禮還是範嘉懿。
不是每一個父母都會愛自己的子女的。
他的聲音很緩慢,是一種經過強烈克制的緩慢。姜绮玉舉着手機放在耳邊,聽到這裡想要打斷,卻被範銘禮輕柔而堅定地按了下去。
“你對我一切一切的想法,我都可以接受。如果我問你,我們可不可以重新開始,你會怎麼回答我?如果我一意孤行,非要滿足我的心不可,那就是我不尊重你的意願。可出于我的私心,你要是真的拒絕了我,我并沒有任何辦法……我的私心會接受嗎?這樣矛盾的心情,我也不知道。
“我隻是——”他忽然停住了。好一會兒,才平複呼吸說下去,“我想告訴你很多事情……可我現在思緒很亂,或許說得颠三倒四……我隻想要真切地告訴你,我已經發現了……不是你離不開我,而是我離不開你。我從沒想過在既定的婚姻裡會有一個意外的人,我也沒有想過這個結局會是怎樣的。不管如何,它的鑰匙在你手裡。你點一點頭或者搖一搖頭,或許……”
他笑了笑,帶着某種孤注一擲的意味:“這結局就定了。”
姜绮玉深吸一口氣:“你願意接受所有的可能性嗎?”
“是的。”他說,“我願意。”
就像是将最脆弱之處送到了她的面前。
這時候,兩人都沒有說話。
空氣中很安靜。
“你說對了。”姜绮玉說,“你的過去确實是屬于你的。可是……”
她的語氣很柔和:“你不想讓我分擔,但并不意味着我不能分擔。”
她不知道電話那頭的範銘禮怔住了。
“你以為你是超人?”姜绮玉搖搖頭,“你我都隻是普通人而已。”
因為是普通人,所以會犯錯,會執着,會受傷害,也會不成熟。
範銘禮還是沒有聲音。
姜绮玉忍不住道:“哎,範先生,不會哭了吧?”
她當然是調侃的。
範銘禮飛快答道:“沒有。”
“是嗎?那怎麼不說話呢?”姜绮玉笑嘻嘻的,“被我感動到了?”
範銘禮從鼻腔裡應答一個單音節。
他最後說:“我一定會早點回來的。到時候——”
姜绮玉道:“到時候的話,那就等到時候能夠面對面,再說吧。現在立刻,快去睡覺。”
“睡不着。”
“那就閉目養神。”
範銘禮笑了笑,說:“好。”
聲音很溫和,讓人感覺自己渾身都沉浸在熱水裡。
她問:“你會早點回來的,對嗎?”
而範銘禮回答了她。
十分肯定,就像是用金子鑄造的承諾:“你一定要等我。”
姜绮玉笑了。
随後,她挂斷了電話。
她注意到窗外的雨已經停止。太陽從陰雲裡出來了,那麼,今天中接下來的日子,将會是一個好極了的天氣。
挂電話時她想了很多,現在要重新複盤,卻也什麼都想不起來。她按部就班,晚上乘地鐵去“午夜缪斯”酒吧,換上制服,站在吧台之後。瑞安請了婚假,她習慣了一個人忙碌——毫無疑問,這是充實的晚上。等到十一點的鐘聲敲響,她與下一位同事換了班,獨自走在華燈閃爍的夜晚。
地上的積水已經幹了,此刻街邊的燈火映入眼簾。在無數這樣鋼筋水泥的龐然大物之下,人其實顯得非常渺小。姜绮玉忽然感到内心一陣舒暢,就像是很久很久,一塊喉嚨裡的郁結突然被吐了出來。她望着夜空,這個時候沒有月亮,然而她可以想象一個彎彎的月牙兒——
她想着想着,忍不住笑了笑。
但她在笑的時候,尚且不知道,在三月份的開頭,範銘禮回來的那一天,她一邊在敬老院同同老人家們聊天,一邊分出心神精确地計算着分秒:還有一小時、半小時、十五分鐘——
但比範銘禮更早到達的,是一通來自醫院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