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點,姜绮玉從床上醒來。
她破天荒地在洗漱完後走到暖房去,看着園丁給無數種她叫不上來的花花草草澆水。
早上十點,她給姜念安打了電話。電話裡所說的無非是一些再平凡不過的瑣事,不過她不知怎麼,很想同姜念安說說。姜念安在電話那頭聽她的碎碎念,忽然有一瞬間的感覺:自己的妹妹似乎變成了另一種鮮活的樣子。
“範銘禮什麼時候回來?”她開門見山地問。
姜绮玉說:“今天。”
姜念安笑了笑:“怪不得你給我打電話呢。”
“再說這種話,我可就挂啦。”
“别啊,我跟你說……”
中午十二點,按時吃飯。午餐是中式,很合她的胃口。吃完午飯,她一邊收拾出門的東西,一邊從窗外望過去:三月份,氣溫已經逐漸回暖。據說在東湧的某一個地方,櫻花已經開了。在天橋上看櫻花,是很美麗的事情。姜绮玉以前是一個對這方面不感興趣的人:開車在鬧市區穿行,隻為了去看花,太傻了。現在卻莫名覺得,要是能夠——要是能夠去看一看的話,好像也不錯……
一直到下午五點鐘,她都在敬老院忙碌。新進來了一位老人家,問了才知道,居然和先前去世的那位奶奶是舊相識。她們曾一起在退休職工歌舞團演出,兩個人都喜歡《梁祝》。姜绮玉很不好意思地唱了一首,換來老人家的大力稱贊。姜绮玉說,我跑調了,其實不好聽。老人家卻說,感情充沛的基礎上,跑跑調是再正常不過了……有沒有看過那些歌手現場的表演?在紅館,他們唱得那麼深情,流眼淚的時候,是控制不住喉嚨的。
“這樣啊。”姜绮玉說。
“我知道淑芬已經走了。”老人家說。淑芬自然是先前那位老奶奶的名字。
“生死有命嘛。活到我這個年紀,已經看淡了。就算有遺憾,也無所謂。如果沒有遺憾,那就太可怕了。”
姜绮玉想,如果可以,還是沒有遺憾的好。
她看着範銘禮給她發過來的消息:從早上就一直在報備,很細緻,就連路上路過的一株秀氣的行道樹,他也要拍下來。
「我們這邊的行道樹貌似都很纖細。」
姜绮玉想起三月份,路邊盛開的洋紫荊。紫紅色,很大一朵。下雨的時候,從樹枝上掉下來,也是完整的。浸着雨水的花瓣,顯出幾分哀豔……還有南京的法國梧桐。
範銘禮乘飛機落地,回到瑞海集團大樓。
工作、開會。
她知道,到了下午5:45,滿八小時的下班時間,範銘禮就會從大樓裡踏步出來。他将坐上那輛奔馳商務,司機會把他接回家——到時候,他們就可以見面。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在書上不過寥寥幾個字罷了,可放在現實的鐘表裡,卻是如此地漫長。
姜绮玉控制不住地去想,見了面,到底要說什麼?要有擁抱嗎,還是先平複心情,共進一頓晚餐?她一邊同老人家聊天,一邊分神想這些事情。雖然有些不敬業,但姜绮玉不很在乎。她隻是等待着某一個時間。
可她先等到的是一通來自醫院的電話。
看見座機号碼時,姜绮玉的心不由自主跳了一下。她接起來,那邊立馬傳來一道焦急的男聲:“……您好,我是養和醫院的工作人員,我姓陳。”
姜绮玉應了一聲:“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焦急的男聲還在繼續:“您是範銘禮先生的緊急聯系人對吧?範先生遭遇車禍,已經送往醫院治療,請您盡快來一趟,科室是……”
姜绮玉隻覺得大腦“轟”的一下,似乎停止了運轉。
她深吸一口氣:“我馬上到。”
她跑出養老院,一邊給負責人發信息告知自己的情況,一邊飛快跑到地下車庫。她猛地拉開車門,坐上駕駛座,一啟動便朝着記憶中的養和醫院地址行駛而去。她曾經去過好幾次這個醫院,那時她還是學生。現在她在塵封的記憶裡準确無誤地翻到了醫院的地址。她開得飛快,焦躁地等紅綠燈。所幸一路上遇到的紅燈不多,也不堵車,她幾乎是二十分鐘内,就趕到了醫院的大門前。
一直到服務台前站定,她才發現自己正很用力很用力地喘氣。她報上了範銘禮的姓名,護士很快引着她上樓。平時她從不在意電梯的,這會卻覺得它慢極了。
“他到底……怎麼樣了?傷到哪裡…現在什麼情況……”姜绮玉的手指緊繃着。
除了護士的聲音,其他一概聽不到。
護士說:“範先生是遇到了車禍,對方刹車不及時撞上了後排,萬幸的是并沒有生命危險,目前來看,最嚴重的傷是右肩膀處粉碎性骨折,現在正進行身體其他部位的止血處理……”
護士同她說了病房房号,她幾乎是一出電梯就奔向前方,終于在盡頭的房間裡,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範銘禮。他閉着眼睛,聽見房門打開,便睜開眼來。看見是姜绮玉,他不禁微微笑了笑。
“你來了。”他說。
姜绮玉一言不發地走到病床旁,坐了下來。
她看着他身上胳膊和大腿纏着的紗布。她知道那是玻璃的刺傷。肇事車輛從側面撞上來時,撞碎了車窗玻璃,那些玻璃就紮進了人的皮肉。需要用鑷子一點點将或大或小的玻璃碎片取出來——
她無法想象那該有多疼。
她看着他的臉:很蒼白,沒什麼血色。頭發好像留長了一些,搭在額頭上。
範銘禮也看着她,溫聲道:“讓你擔心了,對不起。我沒想到……會是這個樣子。”
肇事司機已經被找到,據說是喝醉了酒,方向盤打歪了,一時又錯把刹車當油門,才在拐彎時直直撞了過去。
給範銘禮開車的是小王,也在醫院,隻是有幾處軟組織挫傷,問題不大。範銘禮給他報銷了醫藥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