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說：“我好像很少看見你工作時的樣子。”

姜绮玉怔了幾秒鐘。

是的，範銘禮幾乎很少見過她工作的樣子——她不喜歡把工作帶到家裡，要是加班，也一定得在公司裡完成。

但她見過無數工作時的範銘禮。她有時忍不住想，對方估計是朵蘑菇，生來就要長在辦公椅上。

她沒想到他會想這個。“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範銘禮點了點面前酒杯的邊緣，“你剛剛做的事，我想我沒辦法做到。”

姜绮玉笑了，拿起旁邊一個玻璃杯，輕柔而細緻地擦拭着，“其實這一點也不難，要是有心嘗試，你肯定能夠做得很好。”

出乎意料的，範銘禮搖了搖頭。

他像是很溫和，可是又很堅決：“可我沒有這方面一絲一毫的興趣——我不認為，沒有興趣，能夠将這件事做得同有興趣的人一樣好。”

“今天是你成為調酒師的第一天。祝賀你。”

姜绮玉緩慢地眨了眨眼。

她想，範銘禮要是去拍電影，一定是出名的影星。這類戲份，他真的很會抓氛圍，也很擅營造情調。連話語最後微微上翹的尾音，都能化成一個小鈎，很精準地就落在她的心髒上。

但現在不是拍電影。

他的語調很真誠。

他知道今天對于她來說非比尋常。

“你……”姜绮玉不知道要說什麼，隻好将那隻已經被擦拭了許多回的杯子放回原處。範銘禮撐着手臂看她，靜靜等她的回答。腕表上的碎鑽在燈下閃着光，這樣的光芒很輕易就能編織一個美好的幻夢。

但她最後還是問：“你是因為我今天當調酒師，所以才……來的嗎？”

她說不清楚自己的思緒。他因為這件事情來，她當然高興。可她忍不住又去設想另一種可能。如果她沒有成為調酒師呢？他還會來酒吧，點一杯她的特調麼。

希望他來，又不希望他來。姜绮玉不喜歡這樣矛盾的思緒。

但範銘禮卻沒有立即回答。

他隻是微微笑着，将那杯“珊瑚礁”喝完了。

“無論如何，我今天都會來的。”他将酒杯放下，與木質桌面碰出一聲清脆，“以後也是。”

他離開了吧台，坐到了右側一個僻靜的位置。

雖說僻靜，但擡眼便能看見她。

姜绮玉正接待下一位客人。那位客人點了杯馬天尼，正小聲問姜绮玉，剛剛那位先生是什麼來頭？那身行頭，那雙皮鞋，那塊表……他絮絮叨叨說了半天，無非是強調這些東西的身價不菲。姜绮玉未發一言，一絲不苟地做好自己的工作。

她能感受到範銘禮的視線——那視線不冒犯，帶着點欣賞，還帶着點說不上來的調侃。

客人知道問不出來，也不強求，隻是感慨幾聲。喝完了酒，又去别處去了。

而這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

該換班了。

姜绮玉向同事打了招呼，随後走到後邊的員工間裡，将身上的制服換下來。衣服換好，她走出去，推開酒吧大門，就有人自一片路燈的光影下走出來，挽上她的臂膀。

“走吧，回家。”他說。

他們上了路邊一輛黑色轎車。司機盡職盡責，開得平穩。車門隔絕了外邊的冷意，内部也開了恒溫空調，很是舒服。

舒服得姜绮玉都感覺自己快要睡着了。

這一個月來，這個時間點，範銘禮通常還在那片工作的海洋中遨遊。雖然他提了好幾次，派車來接她，但都被姜绮玉拒絕了。

姜绮玉的理由是，坐地鐵更方便。何況基本上每天都能在地鐵裡碰見點趣事，很有意思。

範銘禮問，什麼趣事？

姜绮玉就給他說，比如硬要插隊的中年人；因為父母沒給糖吃而哭鬧的小孩；在車廂裡讨論晚上回家是包餃子還是下火鍋的青年情侶；衆人合力将某位乘客丢失的東西給找回來……

範銘禮聽完後，沉默了幾秒，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抱歉，可是我仍然……沒看出什麼特别有意思的地方。”

“嗯……可能隻是我覺得，這樣沒那麼單調吧。”

姜绮玉的思緒繞了一大圈，回到此刻。

她雖然舒服得很，但還是想撐着眼皮子，打起精神，同範銘禮搭話。

但範銘禮卻不由分說地給她遞了條毯子：“困就休息一會，到家了我再叫你。”

姜绮玉固執道：“不困。”

“眼皮都快粘在一起了還不困？”

“嗯。”

範銘禮直接用毯子将她包裹起來。臉頰觸碰到了毯子上的絨毛，很柔軟，也更加溫暖。

她被毯子環繞着，頭一歪，很快就無知無覺地睡過去了。

自然，她也沒發現自己的手，正和另一個人五指相交，緊扣在一起。

……

十二月的末尾，愈發寒冷。

範銘禮休了屬于他的年假。

他問姜绮玉，有什麼想要去的地方？

照他的意思，去哪兒都行，全憑姜绮玉做主。國内國外都奉陪。

姜绮玉也實在拿不準去哪。

臨近元旦，酒吧的節日氛圍也濃厚起來。據周琳琳說，他已經向相關部門打了申請，上邊同意了，允許他們元旦那天超出法定的營業時間，可以直接通宵。

姜绮玉找到周琳琳，問及自己的假期。周琳琳笑着說，你要是想請假，請幾天都行，不扣你工資。

姜绮玉思來想去，請了五天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