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重又進入凝滞。
姜绮玉其實意識到自己的話,似乎有些過分刻薄了。
她有時是這樣一個人。心裡想什麼,越尖銳,越刺耳,就越是想把它說出來不可,仿佛這是一種快感。
面對這樣的情境,其實她有很多個辦法來解決。先前範銘禮已經給了台階,她隻要順其自然下去便好了。
但她偏不。就要用這樣一種方式,讓場面變得焦灼,變得令無論是說話的人,還是聽話的人,都有幾分傷心。
範銘禮沒有回答。
姜绮玉低下頭,看着眼前的桌面。水晶吊燈映下倒影,柔和的一團團白光,在她瞳孔裡飄蕩。
過了好一會兒,範銘禮平靜地說:“抱歉,我知道了——希望你能夠給我一段時間,可以嗎?”
姜绮玉很想問,你究竟知道了什麼,又想要做什麼?但她看着範銘禮的眼睛,卻沒把這個問題問出來。那雙眼眸是很溫和的,平視着她,讓她所有帶刺的話語都說不出口。
“……嗯。”
她應了一聲,随後道了今晚上的第三次歉。話說到一半,卻被範銘禮以食指輕輕抵住了唇。
“問題要心平氣和解決。”姜绮玉擡起頭,和範銘禮對視,“而不應該把局面弄得更糟。”
範銘禮也看着她,笑了笑。他并未接續這個話題,隻是調轉目光,側頭看窗外濃重如墨的夜色。雨還在下,勢頭不減。秋日很少下這樣大的雨。
“還喝嗎?”範銘禮指了指姜绮玉面前的銀耳湯,“喝的話,讓人拿去加熱一下。”
“當然喝。”
姜绮玉後知後覺,熬到這麼晚,肚子當然餓了。“不用叫醒菲奧娜了,這麼麻煩。”
她端起碗,走到廚房,将碗放入微波爐加熱。
隻是,夜晚的饑餓感實在太強。她喝完銀耳湯,仍然覺得還想再吃點什麼。
她打開冰箱,上看下看,最後拿出番茄和雞蛋。拿雞蛋的時候,她問範銘禮:“你吃嗎?”
晃了晃手裡的食材,“我打算煮番茄雞蛋面。”
若要說真話,範銘禮其實不餓。從小時候起,範夫人就教他,要在規定的時間吃三餐。那是一張精細的時間表,一切都要按照表格進行。他不被允許吃夜宵,而長大後,也失去了這類興緻。
但他未猶豫一秒,還是答應了。
姜绮玉便拿了兩顆雞蛋出來。
她切了番茄,煎了荷包蛋——可惜不大漂亮,還糊了鍋。
做湯面的方便之處或許在于簡單快捷。五分鐘後,鍋内已冒着熱氣。她盛了兩小碗面出來,卻發現面條放得實在太多。
嘗了一口——忍不住眯起眼睛。太酸。
煎蛋沒什麼味道,由于糊鍋,甚至有些發苦。
範銘禮倒是吃得泰然自若,不緊不慢。姜绮玉忍不住問他,怎麼樣,湯是不是太酸?早知道番茄醬不放那麼多了。
她做菜水平一般,盡管按照網上步驟,做出來的滋味也是平平無奇。
範銘禮卻說:“挺好吃的。”
姜绮玉忍不住問:“……你确定?”
對面的人語氣十分自然,“嗯。番茄口味的面,不就是要酸一點才好。”
姜绮玉笑了:“我謝謝你啊。”
吃完,範銘禮去洗碗。姜绮玉倚在廚房門邊,一邊看他洗碗,一邊同他聊天。兩個碗,洗起來很快。說是聊天,其實在這麼短的時間内,也聊不出什麼。隻是深夜,自給人帶來某種甯靜的心境。
他們的話語聲夾在涓涓的流水聲裡。
聽着水聲,姜绮玉不禁有些恍惚。
很奇妙的,她忽然意識到,這是“家庭”的某一部分。
某一個在日複一日的生活中,常常會出現的部分。
她側望着牆壁出神。這時碗已經洗完了,範銘禮轉過身,就看見她這副神情。
“看什麼呢。”他問。
聽見他的聲音,姜绮玉回過神來。她不知道要如何表達内心裡冒出的這些嫩芽一樣的東西。她直覺那是綠色的,可要付諸文字,卻說不清楚。
她張了張嘴,忽然反應過來什麼,跑到廳裡的窗戶邊。
範銘禮有些不明所以,跟了過去。
“你聽見了嗎。”姜绮玉說,“雨已經停了。”
她聽見廚房裡的流水聲。可在關閉水龍頭時,窗外的某種水聲也靜止了。
他擡眼。
的确,雨已經停了。這場下了一個多小時的雨,來的時候猛烈,在中途也保持着強勁的勢頭,可結束得也很突然。
似乎某一秒經過,打了一個漂亮的響指。
這場戰争似的大雨,就止住了它征伐的腳步。
隻留下窗戶上道道交錯的水痕,傳遞着窗外的冷意,叫任何景物都模糊不清。
“是啊。”
範銘禮說:“雨終于停了。”
不知道為什麼,姜绮玉總從那句話裡,聽出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
……
月末,她找了周末的時間,請阿姚到市中心的餐廳吃飯。一家米其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