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語氣裡蘊藏幾分快樂。範銘禮微微笑了,向她舉杯:“那我們是該好好慶祝。”
他要開車,不便飲酒,因此兩人杯子裡裝的都是氣泡水。那是個叫聖培露的牌子,入口帶着微鹹的礦物質風味。碰杯聲清脆,姜绮玉一口飲盡,隻覺得渾身清爽。
她有些感慨:“一想到明天不用早起了,我總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之後有什麼打算?”範銘禮問。
姜绮玉給自己切了份香煎肋排:“不知道……或許從自己接觸過的行業幹起比較好。”
“比如?”
“我打算去試試做翻譯。”
姜绮玉見範銘禮神色有異,便連忙補充:“畢竟我是做外貿的,或許現在可以嘗試一些……外語相關的職業。”
範銘禮彎了彎嘴角:“你不是說讨厭英文麼?”
他知道姜绮玉不喜歡這些。每次電視裡放英文頻道,亦或是播外國電影,她總是跳過。
“沒辦法。”姜绮玉攤了攤手,“一切都是為了工作。”
範銘禮說:“這會很難。”
“沒有任何一份工作是不難的。”姜绮玉說,“我看管理集團也是挺難的,你會選擇不做麼?”
範銘禮淺笑着搖了搖頭。
他目光沉穩,帶着些長輩般的包容。姜绮玉對上他眼眸,本想好的話卡殼了,一句說不出來,隻好讷讷地低頭吃飯。
“想做什麼,就去做吧。”
她聽見他溫和的嗓音。“無論其他人提什麼樣的建議,終不如自己選擇的,要有意思得多。”
……
他們到家時,夜已經深了。
吃完飯,他們沒有直接回家,而是開着車,到海港邊兜了一圈風。
姜绮玉其實很少來到晚上的港口。
她平日裡多見的,都是海港的白天。綠色有軌電車經過,叮當作響,行人摩肩接踵,充滿朝氣。海港的邊緣,矗立許多高樓大廈,外層玻璃反射太陽的光,直晃人的眼睛。
而晚上的海港,多了幾分難得的靜谧。
那些高樓大廈,隐逸在黑夜裡。隻餘下海面上的點點光輝,細微閃爍着。
秋日的夜晚,有些冷。他們停了車,披上外套,在步道上慢悠悠走着。一路上也有稀疏幾位行人,和他們共享一個月亮。
“你經常來這兒嗎?”姜绮玉問。
範銘禮沉吟一陣。“不算經常。偶爾吧。”
“你會做什麼?像現在這樣,在路邊走走?”
“嗯……差不多。”範銘禮說,“壓力大時,這樣會讓我放松點。”
“冬天你也會來麼?”
範銘禮這回笑了笑,并不立即回答她,“你對我這麼好奇?”
“不可以嗎?”姜绮玉故意道,“要是以我們的關系還不可以,那我以後便不問了。”
範銘禮迎上她目光,輕聲道:“當然可以。”
他語氣有幾分飄渺,當姜绮玉發現時,那份飄渺已經被妥當收藏起來了。他望着不遠處亮着光的燈塔,“去年冬天,我來過一次。”
“那時候爺爺的病情惡化了,我開車來,在車旁站了一會兒。我看到了落日,很美。是在辦公室裡看不見的那種美麗。後來,我就回去了。”
範銘禮極少吐露自己的心聲。或許這是很稀少的一次。
也或許,是因為身邊多了一個人。
姜绮玉看着他,不發一言。好一會兒,她才說:“我以前呢,不喜歡海洋。”
“我總覺得,大海實在是可怕的造物。一個浪花,就能把人吞噬了,任憑人類科技發展再快,也找不回來。”
“之後呢,我有一次到海邊,看見太陽,看見浪花,忽然就覺得,海洋其實很溫柔。”
她腳邊踢到一塊貝殼,很脆。她撿起來,在手裡把玩了一陣,“它包容很多東西,不是嗎?無論什麼樣的情緒,它都能容納。眼淚掉落進去,也不過是大海中極微小的一滴而已。”
他們走到步道的盡頭。那一邊,就是另一片海岸了。他們便掉頭回去。
沒有選擇剛開始的那一條路線,他們走了另一條小路。這裡更明亮,行人也更多。
姜绮玉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了腳步。
“範銘禮。”她低聲道。
“怎麼了?”
她忽然笑了,指着路邊碧綠雜草中的一抹鮮豔。在燈光下,那是溫柔而朦胧的淺粉色,美得像是一首唐朝的短詩。
“看,秋海棠開了。”
她俯下身子,去仔仔細細看那株秋海棠。而範銘禮的目光,則不可避免地從秋海棠美麗的花瓣,滑落到姜绮玉的臉龐。
在昏黃的燈光下,很溫柔。
——這株秋海棠比不過她的。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