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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穿過亭廊,謝驚枝還未見到人,一道洪亮的聲音便隔了老遠透過來。
“五殿下!”
眼皮跳了跳,謝驚枝窺見拐角處疾步而來的身影,提前止住了腳步。
未幾,隻聽“噗通”一聲,一個臃腫的身影便直直摔在了自己跟前。
“刑部問話而已,呂大人倒也不必行如此大禮。”謝驚枝似笑非笑地說了句。
“哎呦,五殿下嚴重了。”輕拍了拍膝蓋蹭上的灰塵,呂卿安利索地爬起來,笑得一臉燦爛,“下官哪裡敢問五殿下的話,此次隻是想請五殿下幫個小忙。”
心下已有猜測,謝驚枝風波不動:“哦?”
“嗨呀,二殿下與五殿下都是身份尊貴之人,我等怕貿然叨擾了二殿下,但無奈遇害的又是二殿下宮中的侍監,有些事到底需得問詢一番,二殿下與五殿下的關系不是下官可以比得上的,所以此番是想請五殿下代勞與二殿下聊上幾句。”
聽罷謝驚枝不動聲色打量起面前的人。
呂卿安年近半百,雙鬓發白,臉上褶皺不少,卻不似上了年紀的人那般顴骨凸出雙頰瘦削,圓潤的面相不顯鋒利,瞧着倒是慈眉善目的樣子。一身官服崩在身上,走起路來倒是絲毫不見費力。
輕勾了勾唇角,謝驚枝眼底的神色卻有些缺乏意味。這呂卿安到底也是朝中老臣,本事雖然不大,卻處出來一身世故圓滑,一碗水端得到平。
“若是欠了我的人情,呂大人隻怕是不好還啊。”謝驚枝面上仍挂着笑,聲線卻稍稍沉了幾分。
正愁沒人能讓謝忱配合開口,這會兒呂卿安也是十分上道,當即保證道:“但凡是五殿下要求的,下官就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兩人談笑間就已經走到了謝忱的房前,呂卿安停住腳步,抹了抹額間不存在的汗,做了個請的姿勢:“五殿下,以免惹嫌,下官就不進去打攪了。”
輕觑了眼滿臉讪笑的呂卿安,謝驚枝也懶得戳穿他害怕得罪謝忱的心思,徑直推門走了進去。
踏入房中後對謝忱黑沉的臉色視而不見,謝驚枝走到他對案坐下,顧自斟了杯茶。
兩人誰也沒開口說話,到底是謝忱先忍不住:“你是和呂卿安那破老頭兒站一頭,還是同我站一頭?”
抽了抽嘴角,謝驚枝放下了原打算也給謝忱斟杯水的茶壺,意有所指地問了句:“上京城裡驚才豔豔的二皇子殿下其實本質上是一個幼稚沖動的冒失鬼,這事兒傅女官知曉嗎?”
語罷見到謝忱面色一變,謝驚枝确定了心底的想法,耐着性子等了片刻也不再費事,直接切入正題:“王行的死和傅女官有關系?”
兄妹兩人較起勁來曆來是誰也不讓。
兩相對峙,見謝忱依舊是一副閉口不言的樣子,謝驚枝退讓一步,迂回道:“二皇兄與我道明前因後果,我才能清楚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不是?”
垂着眼不做聲半晌,謝忱一雙手緊握成拳,咬着牙啞聲道:“重陽秋宴那日我讓王行替我給程桑遞封信,但那之後王行便再未回來了。今晨找到王行的屍身,那封信……卻不見了蹤影。”
沒多好奇那封信上的内容,謝驚枝轉而問了另外一個問題:“二皇兄清楚王行常年倒賣宮中物件一事嗎?”
聽懂謝驚枝指的是那枚碎瓊閣的玉墜,謝忱皺了皺眉:“我已派人去查此事了。”
聞言謝驚枝點點頭,謝忱殿内的人死了卻不願配合刑部,無非是因為怕牽涉到傅程桑,她原本也沒打算問出什麼來,進來也不過是做個樣子給呂卿安看。
起身告辭就要離去,走到殿門處時,謝驚枝步履微頓,輕歎般地喚了聲:“二哥哥。”
神情恍惚了一瞬,謝忱幾乎要以為這聲幾不可聞的輕喃隻是他的錯覺。
他與謝為準一個是嫡皇子,一個是皇長子,自小便被教誨沉穩自持,宮中偶爾見到其餘世家的孩子,也會刻意同他們保持距離。
四皇妹從小身子不好,不常與他們在一處,獨獨還是垂髫之年的謝驚枝,像個怎麼甩也甩不掉的小尾巴似的,成日裡追着“大哥哥、二哥哥”的叫。
但自謝驚枝長大以後,她便再也不曾這般喚過誰。
想起前世謝忱被貶至邊地的那天,上京怎麼也下不完的大雪,謝驚枝眼底劃過不忍。
“哪怕心上放了再重要的人,也永遠不要忘記自己是誰。”清冷的聲線讓人辨不出多餘的情緒,謝驚枝緩緩道,“有些事情一旦越過了那條界限,于你,于她,都是萬劫不複的下場。”
走出門望見候在不遠處惴惴不安的呂卿安,謝驚枝波瀾不驚。
“不知五殿下……”呂卿安問地小心翼翼。
“我确實有一條明路可以指給呂大人。”謝驚枝笑得溫和,說完卻沒急着繼續。
呂卿安當即反應過來:“五殿下若是有用得上下官的地方盡管開口。”
面上的笑意斂下,謝驚枝微微正色。
“我需要親眼确認王行的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