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晨便有人發現了法林寺地藏殿中王行的屍首,消息一傳開,其詭異的死狀一時間更是攪得人心惶惶。在重陽秋宴上碰了一臉的晦氣,謝執不日便要啟程回宮,責令五日期限内查出真兇。
半支着手漫不經心地盯着攤開在案幾上的書冊,謝驚枝聽完雲霜的一番彙報,終究是沒忍住癟了癟嘴。
這斷指案由刑部與大理寺協同辦理,那刑部侍郎呂卿安的官職比之衛胥這個大理寺少卿是要高個一星半點,但卻是個十成十的庸才。
昨夜若不是她與謝堯故意沒将那地藏王菩薩像的機關歸于原處,那王行的屍首多半還得在裡面呆上一段時日。
以五日為期,這刑部侍郎現下怕不是已經火燒眉毛了。
屍首被找到後衆人的禁足自然也就解了,吩咐雲霜時刻注意着外間的消息後,謝驚枝揮了揮手讓她暫且下去,注意力重新回到自方才起便一直未翻頁的書冊之上,眸色瞬間黯了下去。
殺生、偷盜、邪.淫、妄語、兩舌、惡口、绮語、貪欲、嗔恚、邪見。
書頁上赫然記載着佛家十惡。
在“偷盜”二字上微微停頓片刻,謝驚枝眉梢輕挑。
佛家講究因果循環、善惡有報,如此看來,王行被割去手指的緣由便不言而喻了。
地藏王菩薩主消除業障而普渡衆生,王行這些年來利用職務之便,不少将宮中物件順手牽羊至碎瓊閣變賣,讓他長跪于金蓮之上,大抵是為了贖去“偷盜”這一罪孽。
指尖習慣輕點上薄紙,謝驚枝梳理着腦中的思緒。
昨夜查驗過王行的屍身,兩人離開法林寺。回行路上,謝驚枝索性将話挑明開來:“三皇兄夜半帶我來尋王行的屍身,總不至于真是單純來瞧瞧吧。”
“王行本應在赴約之時交予我的東西卻在他死後平白無故地消失了,唯一的可能便是兇手拿走了。”瑩白的月色流淌在謝堯身上,勾勒出他柔和的眉眼。謝堯唇畔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我也想與妉妉做一樁交易。”
意識到謝堯是想讓自己幫他找出兇手,謝驚枝一怔:“這個案子父皇已經交給大理寺與刑部了。”
“如今的刑部侍郎難堪大用,這個案子就是給足期限,隻怕他也查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來。”謝堯直言不諱道,“想來妉妉會對另外能直接讓甯安琮定罪的證據感興趣。”
謝驚枝神色微變,想起一月前見到的徐越則手中的那本戶部假賬。
那本假賬甯安琮并未親自經手,單單隻是如此,隻要他有心辯駁,甯家要保下他并非難事。
但方才謝堯的話提醒了她另一種可能。甯安琮浸淫官場多年,為欲望所趨之時隻多不少,再如何小心,也總會有留下把柄的時候。無非是她能不能尋到而已。
聰明人之間點到為止即可。
她羽翼尚未豐滿之前,隻能按兵不動,暫時順着甯家的步調走,但不妨礙她可以借機削弱甯家的實力。
誠然,謝堯開出的價碼讓她無法拒絕。
達成約定後,謝堯将一本經書取了出來。
掃了一眼封面,謝驚枝有些詫異。
如果她記得沒錯的話,她前去尋謝堯的時候,他恰巧在看的也正是這本書。
“妉妉可知道佛家關于三淨肉的說法?”謝堯笑得一臉溫和,“隻有當信奉之人未曾看見、聽說或懷疑盤中的肉類是因自己而死,才可以被食入腹中。”
聽懂謝堯的言下之意,謝驚枝不由泛起一股惡寒。
重陽秋宴上數道菜品,唯一會被賓客認為未因自己而死的,不正是混雜在其中的那幾截斷指嗎?
“以己身救渡罪苦衆生,不正是地藏王菩薩成佛的緣由嗎?”
謝堯語氣幽沉,眸中的笑意卻好似比月色還要皎淨幾分。
有一瞬間覺得大殿中那朝衆生低眉的慈悲菩薩與眼前的人重合在了一處,謝驚枝心猛地一跳。
将心頭異樣的情緒壓下去,謝驚枝也解開了最後一個疑惑。
能猜到那幾截斷指會被藏匿在菜肴之中并讓秦覺前去查驗,謝堯大概便是出于這些個理由。
見謝堯将手中拿着的書冊遞了過來,謝驚枝擡頭對上那雙彎成新月的眼睛。
謝堯溫文爾雅地道:“知己知彼。”
……
目光再度落到眼前草草被翻閱了一半的經書,謝驚枝擡手揉了揉酸脹的額角。
宮裡那些個淡泊名利,成日癡迷于抄經誦佛的娘娘們的毅力可真不是尋常人可以比得上的。
這廂正腹诽着,門外響起輕敲聲。
雲霜的聲音傳來:“殿下,刑部呂大人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