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望樓車,雖然可以觀察敵情,可神武大炮,重達幾百斤,無法架于高處,若要炮手登高觀望,再行發射,又極是不便,再者,戰場上,形勢瞬息萬變,戰機一縱即逝……”湯若望表情凝重地說。
“嗯,言之有理。”康熙面帶笑容,見湯若望所言,與自己心中所慮,不謀而合,很是欣慰。
湯若望頓了頓,又道:“皇上,近年來,臣一直,在嘗試将西洋的千裡鏡,用在神武大炮上,兩者,若能珠聯璧合,相信神武大炮,必将如虎添翼。此外,臣還發現,大炮發射之時,未燃盡的火藥,一旦飛濺,極易釀災,目前,尚無良策,慚愧,慚愧……”
“皇上……神機妙算,再……再加上神武大炮,真是如龍添腳。”怔怔出神之際,他想起了一個人,耳畔,仿佛又聽到了當年,那人,曾說過的話。
“小桂子……”康熙頭面微轉,見湯若望,仍站在原地,臉上,略有茫然,欣言道:“西洋的千裡鏡,聞名遐迩,朕,聽聞窺鏡而觀,哪怕四五十裡,也如近在咫尺,如今三軍之中,此鏡雖逾百台,可除湯瑪法你之外,卻無一人,有此心思,要将它物盡其用,揚我大清國威。”
他從身上,取來一封密報,繼續道:“早在兩年前,朕,就已派人,開始到地方各處,搜集資料,密報中說,前明末年,蘇州人薄珏,曾為官軍鑄炮,每炮,必設千裡鏡,以偵敵遠近,用來鎮壓,當時四起的農民軍。”
說到這裡,康熙臉上,除了幾許遺憾,與無奈之外,還有一絲慶幸。“隻可惜,時局動蕩,戰火紛飛,個中細節,詳情,實在太過模糊,此技,恐已失傳,如今,想要恢複,又談何容易?所幸,此件利器,當年未能在戰場上,大顯神威,否則,真不知,會有多少錦繡河山,淪為焦土?會有多少百姓,無辜枉死?而我大清,又如何,能夠入主中原?”
湯若望聽罷,躬身敬言道:“皇上心系社稷,日夜勤政,仁厚愛民,願主,保佑皇上,保佑大清。”
康熙,示意湯若望平身,低聲道:“湯瑪法,既然前明,能将千裡鏡,用在火炮上,難道我們,就不能嗎?朕以為,此法可行,火花飛濺的隐患,也當予以重視,隻是,不知湯瑪法,遇到什麼困惑,難以解決?朕,又能否幫得上忙呢?”
湯若望眉梢見喜,拱手道:“謝陛下隆恩!臣已經,拟好一封奏折,詳述個中原委,請皇上過目。”
閱畢,康熙負起雙手,微笑莞爾,“好,朕,會讓兵部,和内務府全力配合,助你攻克難關。”
“謝皇上!”
“皇上,韋爵爺被太後派人帶到慈甯宮去了。”巴彥疾步而來,向康熙禀報。
“哦?”目色間的一絲訝異,轉瞬即逝,康熙,旋即沉着如常,向巴彥詢道:“一切都準備好了嗎?”
“萬事俱備!”
“好!來得正好!立刻準備行動。”
“皇上駕到……”一聲長長的通報,打破了慈甯宮,鮮有人來的平靜。
“兒臣給太後請安。”踏入殿中,康熙得了太後示意,輕輕落座一旁。
“皇上終日,為政事操勞,怎麼今天,突然有空到慈甯宮,向本宮請安?”太後坐在康熙身邊,徐徐問道。
康熙端起一杯茶水,呷了一口,回道:“近日裡,兒臣,雖忙于國事,甚少到慈甯宮來,心中,卻很是牽挂,如今,已經入冬,天氣轉涼,太後要保重身體。”
太後笑了笑,漫不經心地說:“多謝皇上關心,本宮身體安健,不勞皇上挂懷,昨夜,本宮做了一個噩夢,醒來,就再也沒能入眠,現在,覺得有些累了,想要稍事歇息,如果沒有别的事,皇上,就請回吧。”
康熙,撥弄着手中的茶碗,卻并無起身之意,隻雲淡風輕地說:“朕,還有件事,想要請教太後。今天,有侍衛,向朕禀報說,韋小寶,在宮裡突然失了蹤,不知太後,有沒有見過他?”
太後不作遲疑,語氣之中,亦略有責備,“本宮沒有見過韋小寶。本宮先前,已經跟皇上說過,韋小寶,終歸是外臣,數日以來,皇上執意,将他留在宮中,本宮以為,此舉,有違祖宗家法,實在不妥。”
“太後說的是,不過,上次韋小寶,被人從太醫院擄走,如今,又記憶全失,太醫們說,這樣的病人,常在熟悉的環境中走動,對找回失去的記憶,或許會有幫助,所以兒臣,才會暫時将他留在宮裡。”康熙不卑不亢,将自己心中所想,娓娓道來。
太後聽言,卻不以為意,語重心長道:“皇上和韋小寶,年少相識,情誼深厚,固然用心良苦,可無論如何,往事已矣,君臣之禮,不可僭越。韋小寶胸無點墨,目不識丁,又出身青樓,留這樣一個人在身邊,隻怕,會對大清社稷不利。就算皇上,不向本宮提起此事,本宮,也正想奉勸皇上,如今,韋小寶再次失蹤,對皇上,未必,是一件壞事,從前的事,拿得起,也該放得下,皇上,不該再為這個奴才的消失,而浪費精力。更何況,建甯那個孽……”
“太後此言差矣。”康熙微微一笑,将手中茶碗,置在一旁,“十二年前,鳌拜擅自處死禦前侍衛倭赫等四人,又捏造罪名,将蘇克薩哈下獄處決,面對傳召,竟稱病不起,朕一時沖動,帶人親臨府上,卻見鳌拜身穿龍袍,手持金刀,劍拔弩張之際,實生死難料。正是韋小寶疾步上前,以鳌拜,欲向朕獻刀為名,巧将沖突化解。同月,上書房裡,鳌拜攜刀入宮,意圖向朕行刺,韋小寶,連同衆小太監忠勇護駕,九死一生,才将鳌拜成擒。七年前,朕,赴五台山封禅禮佛,金閣寺大殿之中,突現一名刺客,欲加害于朕,韋小寶見勢不妙,奮力搶上,為朕,擋去了緻命的一劍。同年,韋小寶,奉旨赴雲南賜婚,暗中查察吳三桂造反實據,和正藍旗《四十二章經》下落之餘,又打探到吳三桂勾結羅刹,蒙古,西藏,這一重要消息。六年前,韋小寶,在海上遇險,流落雅克薩城,機緣巧合之下,結識蘇菲亞公主,促使我大清,與羅刹締交修好。同年,韋小寶,向朕舉薦趙良棟,張勇,王進寶,孫思克四人,為朕,平定三藩作亂,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五年前,韋小寶南下揚州,奉旨籌建忠烈祠,又成功策反蒙古,西藏兩路人馬,緻使西北兩方勢力撤出同盟,三藩從此孤立。返京途中,恰逢歸家三人,入宮行刺,韋小寶,又與衆侍衛臨危不亂,力拒兇逆,最終,才能化險為夷。韋小寶機智過人,忠心耿耿,這麼多年來,厥功甚偉,太後怎麼說,他會對我大清社稷不利呢?”
一件件往事,似驚濤駭浪,向她呼嘯而來,太後眼中,流過幾絲無措,“韋小寶曾經立下的功勞,本宮非常清楚,可是現在,韋小寶突然失蹤,至今,一點線索也沒有,天下之大,又到哪裡,去尋找呢?皇上,還是不要再枉費心思了。退一步講,就算找到,難道皇上,還要像上次一樣,一意孤行,罔顧祖宗家法?倘若皇上,執迷不悟,本宮,勢難袖手旁觀。”
此時,一名宮女,走了進來,向太後,呈上了一碗茯苓燕窩湯。
康熙沒有答話,卻轉而道:“記得從前,太後,常常叮囑兒臣,這茯苓燕窩湯,養音潤肺,滋補強身,很有養生之效,兒臣特地,讓尚膳監煲了一碗,也算是兒臣,對太後的一點心意。”
太後心下,轟然一緊,這茯苓燕窩湯,明明是那假太後毛東珠喜歡喝的,怎麼會?可礙于眼下形勢……她也隻好,強作歡顔,用小勺盛起一點,送入唇間。
康熙徐徐回道:“朕以為,太後方才所言,實有不妥,如今韋小寶再次失蹤,隻怕,又是歹人,在暗中作祟。倘若朕,對此不聞不問,天下人,豈不是會說,朕鳥盡弓藏,忘情負義,置功臣的安危,于不顧?”
“如今,我大清基業,已穩如泰山,難道皇上,還管不住幾個好事之人的嘴?”太後臉色,已從紅潤,漸漸轉白,神情,也已不再耐煩。
康熙笑道:“堵住悠悠之口,或許容易,可我大清,要立萬世不拔之基,要收服的,卻是人心呐。朕幾時說過,連一點線索,也沒有呢?朕,既然能将韋小寶,從匿身陰溝之中,藏頭露尾,意圖窺視天下的老鼠掌中救出一次,何愁,不能有第二次?這世間的事,總是這樣,有一,就會有二,再有三呐。”
“啊!”太後猛然一驚,倒吸了一口涼氣,連手中的湯碗,也打碎了,遊目環顧,跼蹐難安。康熙一番暗諷,令她倍感惕然,而除此之外,更加,讓她脊背發涼,不寒而栗的,是就在剛才,借着湯中水面的波光,她看到了一張臉,一張,和她一模一樣的臉。
太後仿佛,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随即,又鎮定如昔,正襟危坐,低手擊下兩掌,可靜待許久,也不見手下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