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韋小寶,并不信他的話,也沒有告訴他,自己的姓名,現在,更是要撇下他,就這麼走了,項海心中委屈,不禁垂下眉來,“哥哥,我……我舍不得你!你救了我,一路上,又這麼照顧我,我,我都還沒報答你呢。”
韋小寶,歎了口氣,“我救你,也是路見不平,你不用太放在心上,我還要,去找我哥哥嘛,江湖險惡,一直帶着你,總是不大方便,我也怕,遇到危險,保護不了你。江湖兒女,聚少離多呢,是常有的事,有緣的話,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到那時候,你再答謝我,好不好?”說着,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
兩人,就這樣,在岸邊分了手,韋小寶,想着這幾日,一點兒線索也沒查到,回到來處,也是無用,便朝着山中腹地行去,隻盼出了山來,能夠一馬平川,一路上,四下偏僻,杳無人至,青山環抱,流水潺潺,莺歌燕啭之間,又見花開脈脈,清風信信,山間陣陣幽芳,伴着微風,拂面而來,吹得樹葉,沙沙作響,走在其中,隻覺心曠神怡,哀愁與凄苦,都消解了大半。望着,這勝絕人間的曠世奇景,韋小寶,不禁在心中,幻想起來,“哇!等我找到大中小老婆,一起到這裡玩兒一趟,真是不枉此生啊!”
又往山中,走了不知多久,水聲漸盛,一道瀑布,橫亘眼前,再沒了去路。韋小寶,有些詫異,“難道這裡,是條死路?”他心有不甘,在旁邊轉了起來。
幾圈尋過,确定周圍,再無去處,韋小寶,犯起了難,這再美的景色,也不當吃,不能住,“不會真的沒路了吧?”已有些口幹的他,小心地踩着石棱,向瀑布走去,捧了些水,送入口中,頓覺清冽甘甜,淋漓暢快,斜眼一暼,才覺察有異,側起身子,鑽入瀑布之中,竟見一方石洞,隐在激流之間,其中,若有微風吹過。
心下大奇,他壯起膽子,向洞内探去,“真是車到山前必有路!”輕感洞中,風勢更壯,心想這裡,一定有出口,韋小寶掏出火折,弄了支火把照明,見這洞中,似有人工雕琢的匠氣,更安下了心,又向前,走了半炷香時分,朦朦胧胧,看到遠處,透出一點光亮,不由加快了步伐,出了洞口,瞬豁然開朗,他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這裡,果真别有洞天啊。”
沿着山間小徑,蜿蜒而行,依稀得見,古木參天之間,溪水流轉之畔,一座古刹,在迷蒙薄霧之中,隐現不定,好似,有神仙居住,奇花異草,高低錯落,葳蕤蔥茏,以為點綴,令人心醉神迷。
“哇!”韋小寶,不禁贊歎,世人,隻道江南物華天寶,風景如畫,想不到,在此深山幽谷之中,竟有這樣一方,清雅之地。拾階而上,一塊匾額,頭頂高懸,上面,卻空無一字。
心生好奇,他暗暗說道:“我雖然不信什麼佛祖,但好歹,也在清涼寺,少林寺,金閣寺待過,這些寺院,大的也好,小的也好,寺名,都寫得清清楚楚,怎麼到了這裡,卻好像,是生怕讓人知道似的?莫非,是早知我韋小寶不識字?”
心緒至此,輕淺一笑,“哪兒會這麼巧啊?”不由在心底,對自己剛才,那荒誕至極的想法,嘲諷一番。他放下疑惑,環着圍牆,走了一遭,這寺院,并不算大,卻建得極為雅緻,古色古香。置身其中,就連他,這個沒得半點慧根的凡夫俗子,也似忽然,參透了萬丈紅塵,忘卻了世間,一切煩惱俗事。
“這裡果真,是适合清修隐居,不問世事之地啊,就好像不知道誰說的,什麼徑什麼幽,還有……禅房什麼的。”兀自陶醉之間,韋小寶,入了寺門,隻見一個年輕的小和尚,正在掃地,他走上前去,禮貌問道:“小師傅,這幾日來,我一路奔波,累得不行了,今天,剛好路過貴寺,不知可否行個方便,讓我借住幾日,以作休養?”
小和尚見了生人,有些慌張,咽了咽口水,才道:“施主,既來到本寺,自是貴客有緣,我佛慈悲,豈有不允之理?待小僧禀明方丈,再安排施主,安頓歇腳,施主請随我來。”
小和尚,将韋小寶,引進一間正殿,“師父,這位施主,近來勞碌奔波,今天恰好來到寺中,想要借宿幾日,不知師父,意下如何?”
隻見袈裟其下,一枯瘦老者,盤坐蒲團之上,寶相莊嚴,須長三寸,頗具仙風,緩緩睜開的雙眼,炯炯有神。站起身來,老者,見了韋小寶,和藹地說道:“緣虛,你先去吧。”
“是,師父。” 緣虛行禮退下。
老僧道:“老衲,明空。本寺,地處深山,人迹罕至,二十年來,從無外人到此,隻有廂房一間,怠慢之處,還望施主見諒。”
“多謝明空大師!”韋小寶,見他慈眉善目,又如此爽快,心下,歡喜得緊。
“阿彌陀佛,明生師弟,一生慈悲為懷,年輕時,曾雲遊四方,以一身醫術,治病救人,如今身登極樂,老衲,也很為他高興。敝師弟,昨天圓寂,今日施主,就造訪寒寺,想來其中,必有定數,施主,既有傷在身,老衲這麼做,也算是,續承師弟的遺志。”
“我剛才,根本沒有提過,自己身負舊傷,這位大師,果然是高人啊!”想到這裡,仰慕欽佩之情,陡然而生,随即道:“大師慧眼如炬,慈悲為懷,真當萬人景仰,百世稱頌啊!”
明空,慈眉一笑,對他的恭維,全然,不以為意,搭過手腕,慢條斯理地說道:“施主,面色泛黃,雙頰凹陷,脈象,看似平穩,實則奇亂不堪,想必,是舊傷未愈,又添新傷。”說罷,無奈,搖了搖頭。
“啊?大師,我的傷,還有沒有救啊?”見明空大師,字字真切,歎服之餘,望到他臉上的神色,韋小寶又即,為自己,本以為已經痊愈的内傷,擔憂開來,一時坐立難安。
明空大師,步态端莊,語重心長,“施主,内力根基甚淺,雖身懷絕世輕功,卻始終,難有大成。更何況,不久前,你重傷之下,還強運功力,身負重物,狂奔十裡有餘,以緻周身骨骼,經脈盡損,幸得高人相救,内傷,才稍見好轉,可沒過多久,你又不顧傷勢,再行運功,如此幾番,經骨傷損,不斷加深,若再不醫治,就算能保住性命,也會終身殘廢。”
這一席話,如親曆現場,韋小寶,聽得冷汗直冒,“怪不得今天,在湖上飛了沒一會兒,我就疼得不行了,看來我,在嵩山,真是落下毛病了。”他畢恭畢敬,行了個禮,懇求道:“還望大師,指點醫治之法,在下感激不盡!”
明空大師,雙手合十,還禮道:“阿彌陀佛!施主,言重了,老衲不精武藝,無法運功,為施主療傷,還請施主,不要見怪,恕老衲冒昧,敢問施主,可曾見過少林,澄觀大師?”
“澄觀大師?我見過,我見過的!當時,我在嵩山受了傷,就是他救我的。”韋小寶,見明空方丈,提起了他,那可愛的老師侄,又如此神通廣大,想來說謊,也是無用,便道出了實情,“大師肯收留我,在這兒療傷,又認識老師侄,應該不是壞人,看來這裡,應該安全了。”不過,他從京城,一路奔逃到此,還要找尋天地會,十八哥,莊家衆人,跟妻兒的下落,總歸,是不便暴露身份,于是,韋小寶,雖是放下了戒心,也沒有再多說什麼。
“如此,便好,澄觀大師,傳了你一手呼吸吐納的功夫,施主,隻消依老衲所授之法,每日調息,按時服藥,半年時間,就可痊愈了,施主,請随我來。”說着,明空大師,将韋小寶,領到客房,相授調養之法,并叮囑他,要多多休息,傷愈之前,切不可,再自行運功。
在寺中,小住了幾日,覺傷痛,已經好了許多,畢竟要事在身,不便久留,這日清晨,韋小寶伫立院前,向明空大師,和幾名弟子,依依作别之後,望了望,那空空的匾額,好奇問道:“大師,不知這匾上,為什麼?會什麼都沒寫呢?”
明空大師,朗聲一笑,單手作禮,安然答道:“阿彌陀佛,出家之人,大千世界,三千色相,皆幻夢虛空,不萦于懷,不患得失,正如頭頂白雲,缥缈莫及,舒卷自若,一切,随緣。施主,多多保重!”語罷,便和衆弟子,轉身,回了寺去,隻有緣虛,陪着韋小寶,從寺後溪澗,撐一隻小舟,向林間漂去。
“空雲寺,好名字!好地方!”正午,豔陽如火,韋小寶,回過頭去,望向來處,低聲自語。幾年光陰,最幸福的日子,最傷心的歲月,都深深,刻在了他的心裡,隻是如今,這幾日來的恬靜,閑适,不覺,已成了他心中,最為炙熱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