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小寶心裡,樂得正歡,“嘿嘿,老子略施小計,你就上套兒了,要說扯謊騙人,拿人話柄,還得是我韋小寶!”嘴上,卻安慰着說:“好了好了,就算是我不好,你别難過了,呐,你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我,我就相信你。”說着,拍拍他的肩膀,真像一個大哥哥,在安慰自己,受了委屈的弟弟一樣。
項海摸了摸眼淚,說道:“我爹死得早,後來,我娘也死了,我沒有辦法,隻好四處流浪,有時候,也會偷人家點兒東西,拿去換錢,填飽肚子……”
看這小鬼,身世可憐,而且,比自己兒時,更加凄慘,韋小寶,不免有些同情,不過,見他穿得不錯,又白白淨淨,疑惑道:“你這身衣服,哪兒偷來的?”
“什麼偷的?!是人家給我買的!!”項海不服氣地,提高了嗓門,“前些天,我在鎮子上,碰見一夥人,看着就特有錢,我本來,想從他們身上,順點兒東西,結果,被他們給抓住了,他們武功可好了。”說到這裡,項海,略帶嬌羞地一笑,“不過,比哥哥你,還是差了點兒,他們的頭頭,給我吃了毒藥,說要是我,能幫他們辦成一件事,他們不但不計較我,偷了他們的東西,給我他的獨門解藥,還讓我入他們的夥,從此衣食無憂,這麼好的事,我當然答應啦,他們怕我,不相信他們,就先給我買了身衣服,以示誠意。之後,我就按照他們的吩咐,趁着白天最好的時機,摸了進去,可還是失敗了,被發現以後,我就拼命地跑,後來,就遇到你了。說起來,我真是倒黴,已經接連兩次失手了,武功這玩意兒,可真厲害,以後,可不能再惹會武功的人了。”
韋小寶,心覺好笑,“說謊都不會說!難道還要老子手把手教你不成?哪有大白天跑到人家落腳的地方偷東西的?我這兩下子,也叫武功好?照這麼說,抓住你的那些人,頂多是些地痞無賴,哪兒來的特有錢?還給你吃毒藥,買衣服,拉你入夥,讓你偷書?江湖中人,哪個不是腦袋别在褲腰帶上?又不是些窮酸秀才,整天之乎者也,符羊風雅的,怎麼會把書帶在身邊?就算真有書啊,估計也是武功秘籍之類的吧,唉,江湖上,這些打打殺殺,還是随它去吧。”韋小寶,看這少年,說話真真假假,破綻百出,隻當他是在吹牛扯皮,無奈笑了笑,也不再追問。
本來,指望着能從這小鬼口中,問出什麼線索,想不到……他心裡苦悶,兀自望着,這一汪波濤起伏的湖水,黯然神傷。
凝座良久,忽感不大對勁,心間猛然一驚,悄悄朝腿上摸去,銀子還在,可是……他雙目一淋,“難道,是被這小鬼偷了?”當即大喊:“不好!我的東西!!”
項海奇道:“什麼東西啊?”
韋小寶,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嗖”地起了身來,躬腰垂首,四處找尋,“我小時候,生過一場大病,怎麼也醫不好,後來我娘,遇到個洋人,給了她一塊懷表,還說了些什麼真主保佑之類的,想不到,過了沒多久,我的病就好了,從此以後,我就一直把它帶在身上,後來有一回,我碰見一個廟裡的和尚,無意間,提起了這件事,他說我八字太陰,容易招上不幹淨的東西,這表裡的金子,是純陽之物,所以,才能保我平安。”
項海有些慌了,起得身來,眼睛睜得老大,一陣眩暈,瞬間沖上頭頂,“那,沒了金表的話,那老和尚的鬼魂,會不會?”
不等他再有動作,韋小寶,倏地轉過了身,雙臂雙腿,僵直如木,眼光呆滞,目歪口斜,舌頭都吐了出來,怔怔不語。
“啊!”項海,吓得幾乎屁滾尿流,“噔噔噔”倒退三步,“哐當”一聲,仰面摔倒,差點兒掉進水裡,他張口結舌,雙手擎着金表,高高舉起,緊閉着兩眼,頭側向一邊,隻盼這表中陽氣,能将這索命的厲鬼,牢牢鎮住。
韋小寶,一步沖上前來,将它搶過,本欲得意之時,卻忽地凝起了眉,感覺船頭,好像變了方向,張目一望,才見水面,不知什麼時候,卷起大大小小,百十個漩渦,似有千百水鬼,要将他們,困在湖中,拽入水底,又聽船尾嘩嘩作響,不等他上前查看,整個船身,都已因漏水而傾斜,深陷漩渦之中,急速回轉。
“怪不得這湖上,一條船也沒有!”情勢危急,天旋地轉之間,他猛地,将項海抱起,“走!”使出“神行百變”,如履薄冰,向着視線中,那若隐若現的對岸奔去。
踩在岸上,身骸劇痛,額上汗流如注,雙目,也已翻白,韋小寶,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了,勉強走了幾步,一頭,栽倒在地,聲聲喘息,懾人心魄。
“哥哥!哥哥!你怎麼了?!”項海心急如焚,雙眼含淚,扶着他的臂膀,不停晃動着,希望挽留住他,最後的意識,卻是白忙一場,忖度再三,才終于鼓起勇氣,伸出手,探了探他的氣息。凝下心神,想他,從在酒館兒遇到自己,一路竭力奔逃,什麼東西也沒吃,可能,是耗盡了體力,需要休息。于是,他不再聒噪,取了些湖水,又将剛才,還未吃完的糕點,放在身邊,盤起腿來,席地而坐,将他緊緊,摟在臂彎之間。
提心吊膽,過了小半個時辰,韋小寶,才漸漸轉醒,他躺在項海懷中,虛弱極了,心神恍惚之間,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張,最最熟悉的面龐,“小玄子……是你……救我的……”韋小寶,口中喃喃,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多日前,在練功房中的,那個深夜,無可言喻的感動,閃爍在眼中,臉上,浮動着幸福的笑容。
“哥哥,你醒了。”視線,慢慢清晰,韋小寶,識得面前之人,微微,沉下了臉,愁緒萬千。他終于,還是記起了現實,隻覺萬箭穿心,是啊,如今,小玄子,怎還會救他?
看到自己,就這樣,躺在少年懷中,他心裡,很不是滋味,輕聲道:“扶我起來。”
項海,扶他起身,拿出備好的糕點,清水,捧到韋小寶面前,“哥哥,你沒事吧?吓死我了!對不起啊!我不知道這西洋金表,對你這麼重要!剛才,我看它掉了出來,就想拿着看看,沒想到,害得你被鬼附身!對不起!對不起!!”
韋小寶,看他焦急,又自責的神色,不像裝出來的,心下,略受感動,他悄悄,檢查了自己身邊财物,想這小鬼,的确,是沒理由,放着這麼多銀子不要,念及此處,知道自己,可能真的一時情急,錯怪他了,這一次,他沒有再跟自己的肚子過不去,接過糕點,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笑着安慰道:“别傻了,什麼金表?我逗你的。”
“哥哥,你……你真沒事了?不怪我麼?”
“嗯。”
“哥哥,你剛才說的,玄,玄什麼的,是什麼人啊?我們,也算共患難過了,我的名字,來曆,都跟你說了,那,你叫什麼名字?怎麼來到這兒的?這些,你也跟我說吧。”項海臉上,終于,又有了一絲笑容,好奇問道。
這一問,害得韋小寶,霎時噎住,不住地咳嗽起來,“媽的,哪壺不開提哪壺!你小子滿嘴謊話,還想套老子?!”他心裡,難受得不行,但稍一轉念,想及方才,這孩子,對自己的關切,與感激,也是不忍,傷了他的心,不過,他現在,可沒什麼心思,去編故事,等喝了些水,喘勻了氣,才敷衍道:“他……是我哥哥……”
“你哥哥?”項海聽言,若有所思。
“嗯。”韋小寶,盡力克制着自己的陰郁,心不在焉,“我本來,是揚州人士,從小,就跟哥哥相依為命,他一直,對我很好,很照顧我的,小時候,我很頑皮,每次闖了禍,他都護着我,有一次,差點兒連命都沒了……”話到此處,他忽然哽咽了,過了半天,才又道:“上個月,我們一家人,一起出來,卻不成想,在路上,遇到了劫匪,慌亂之中,我們走散了,從那以後,我就一直在找他,還有我的幾個老婆……”韋小寶,側過了頭,眼圈紅紅的,望向一邊。
項海看他,好像真的特别傷心,心想,他一定,是太過擔心兄長的安危,十分動容,語聲,滿是羨慕,“你們兄弟,感情真好!我要是,也有這樣一個哥哥,就好了……”
他将頭,枕在韋小寶肩上,幸福地笑了,說想跟他,一起回到對岸,再好好招待,以作答謝。
韋小寶,吸了吸鼻子,沉吟良久,才緩過了神,知這孩子,隻不過,是想跟着自己罷了,他輕輕,把項海推開,扶住他的肩膀,拿出酒館兒裡,那惡漢丢下的銀子,塞到他手中,“這銀子,你拿着用吧,以後,别再跟着我了,找點正經事做,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