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燃起,見得屋内之人,韋小寶神情陡變,“柳老前輩?”
正欲起身相迎,卻見柳大洪雙手抱拳,單膝跪了下來,“韋兄弟,事出倉促,未及言明,還請見諒,今日前來,是有要事相商!”
“柳老前輩,你快起來,我受不起啊!”韋小寶雙手,将柳大洪扶起,“這麼說,是你把我帶到這兒來的?”
柳大洪道:“入秋以後,夜裡寒冷,剛才,老夫看你,醉倒在街上,便将你暫時安置在這兒。”
“哦。”韋小寶雙眉微鎖,點了點頭,追問道:“哎,對了,你有沒有看見雙兒?”
“沒有,我沒有看見雙兒姑娘。”
“難道,真是我喝醉酒,出現了幻覺?”韋小寶轉過神來,見柳大洪愁容不展,似正強壓萬千焦火,想起方才,對方所說的要事相商,忙問道:“不知前輩來到京城,所為何事?”
雙目,已是血色,柳大洪道:“實不相瞞,就在前不久,小公爺,突然被歹人所害,我沐王府上下,悲痛萬分,立誓,定要報此大仇!我們本來約好,今晚在京城會合,共商此事,可時辰已過,始終,也不見方怡前來,我這才發現,原來,她留下了一張字條,還有支金钗,字條裡,她好像認定了小公爺,是被鞑子皇帝所害,我就怕這孩子,一時沖動,偷偷闖入皇宮行刺,那……”
“什麼?沐劍聲死了?!”韋小寶聽到這裡,猛地怔在原地,一副不可置信之貌,想及方才宴上,索額圖,說多隆趕赴雲南未歸,還有幾日前,自己在上書房,為皇上說書之時,皇上口中的話,心中登時一緊,“難道,真是皇上,派人殺了沐劍聲?”
然而,這些疑惑,都不是最重要的,望着柳大洪遞上的字條,與他,依據其上内容,所做出的推測,韋小寶,稍點了點頭。方怡的字,很有風格,這些年裡,逢年過節,家中的福字對聯,都是由她,來執筆書寫,韋小寶看着上面,龍飛鳳舞的“圖畫”,也樂在其中,而眼前這支金钗,中秋過後那晚,他還親眼見過……
思緒倏回,方怡入宮行刺,這是何等大罪?且不提她武功平平,怎敵得過宮裡,一衆衛侍?想起在嵩山,還有今早,自己剛剛,在皇上身前,信誓旦旦,立下的保證,驟然追悔莫及,他咬了咬牙,一拳砸在桌上,雙目,竟要噴出火來,“這個臭娘們兒!爛王八!!”柳大洪之言,真如一根根芒刺,深深嵌進了,他的皮肉之中。
如身堕火海,焦頭爛額,方怡入宮,一旦被人發現,識破,他真不知皇上,會如何處置他們一家?可要是,她順利得手,全身而退,那小玄子……
他痛定心神,突感事有蹊跷,問道:“柳老前輩,你們沐王府,是怎麼聯絡上方怡的?”
柳大洪眉頭緊蹙,滿懷歉意道:“韋兄弟,說來抱歉,其實,自當年,你斷了鞑子龍脈,逃出鹿鼎山以來,方怡,就一直在暗中,跟我們不時聯絡,來到京城以後,我見那昔日的鹿鼎公府,燈火通明,今夜,看到她留下的字條,更心急如焚,正欲前去相求,剛走到附近,就……”
韋小寶心中,亂作一團,暗想:“怪不得方怡當年,吵着要回雲南,那天在運莊也是一樣,原來私底下,還在和沐王府勾勾搭搭,賊婆娘!!”
“韋兄弟,方怡,是我的徒兒,就算我拼了這條老命,也要把她救回來。”柳大洪語出急切,再次抱拳,躬身行禮。
“言重了,不管怎麼說,方怡,也是我的老婆,不如這樣,我現在立刻入宮,如果,她就在宮裡,我一定想辦法,悄悄把她帶出來。”韋小寶心下,已有了些主意,這樣說道。
“好,我跟你一起。”
“诶,前輩年事已高,又不熟悉宮裡情況,還是不要冒險了。”
見韋小寶,說得堅決,柳大洪,隻好不情願地,将話題支開,“解決了這件事,我們,想請小郡主回來,主持大局,不知韋兄弟,意下如何?”
此話一出,韋小寶心裡,頓時一陣不快,“你個老東西!還嫌害老子害得不夠啊?!方怡入宮行刺的事暫且不說,沐劍聲之死,我還不知道怎麼交代呢?屏妹妹單純可愛,不谙世事,你還想找她回來,主持你們沐王府的大局?老子好不容易,才從你們這幫江湖蠢貨中間脫身,除了會給老子找麻煩,你們還會幹什麼?!現在又想拉我下水,我呸!!”
“這件事,還是以後再說吧,當務之急,是把方怡找回來。”韋小寶雖是氣惱,卻也不願,跟沐王府撕破了臉,隻好敷衍着賠笑,将他的注意力,轉回到方怡身上。
“不錯,我們到處都找不到方怡,看來,隻有入宮去找了!”白寒楓,蘇岡,敖彪等十二人,與秦川傑等五虎斷門刀弟子,已匆匆趕到。
“闖龍潭虎穴,怎麼少得了我們呐?!”隻聽得屋外,呼聲傳來,甚是嘹亮,天地會青木堂幾人,正齊齊站定,衆人見狀,皆現驚異之色。
“柳老前輩,沐王府,跟我們天地會,都是以反清複明為己任,同氣連枝,如今遭此劫難,你卻絲毫,不知會我們,未免太見外了!”徐天川身形微側,向柳大洪道。
柳大洪拱手道:“小公爺被人所害,本是沐王府的家事,此案,還有諸多疑點,未及查清,雲南,又突然,遭了鞑子圍剿,我們迫不得已,隻好反其道而行,分頭逃往京城。一路兇險,怎能連累貴會兄弟?承蒙各位英雄,不遠千裡,從江蘇趕來,還有途中,白二弟,結識的五虎斷門刀諸位豪傑,願鼎力相助,我沐王府上下,感激不盡。”
“徐大哥,高大哥,道長,錢老闆,你們……”一别多年,想不到今日,會在這裡重逢,此刻,韋小寶,真不知是喜是憂。
“就算刀山火海,我們也要陪韋香主闖一闖!!”徐天川雙手緊握,聲如洪鐘,依然不改暴躁沖動的個性。
敖彪與秦川傑異口同聲,“不錯,陳總舵主一事,是非曲直,留待來日分辨!”
二人此話,聽得韋小寶一頭霧水,但情勢危急,他實無半分心思去想,“我答應過皇上,不再跟你們混在一起的,要讓皇上知道了,肯定饒不了我!老子在皇上面前,為你們說盡了好話,要不然,你們哪兒有命活到今天呀?待會兒入宮,萬一被人發現,之前的努力,全白費了。”想到這裡,韋小寶笑顔道:“各位兄弟,個個義氣為重,生性豪邁,今夜之事,不免九死一生,待會兒入宮,意在救人,不是鬧事,不如請沐王府,和五虎斷門刀各位前輩,大哥,在這裡靜候佳音,天地會的兄弟,就跟我一起過去,在宮外接應吧。”
韋小寶此舉,有着自己的雙重考慮,一來,萬一稍後,變故突生,他保全自己,當然不成問題,但要再營救他人,就難上加難,留他們在外接應,實為上策。如若時運不濟,行藏敗露,青木堂置身宮外,皇上,就算尋得出說辭,決意定他們再行謀反之罪,趕盡殺絕,自己,要助他們及時抽身遁去,也容易得多,稍後偷偷進宮,隻需将方怡帶回,不至牽連他一家,即算大功告成。二來,他隐隐覺得,事情,還有古怪,沐劍聲已死,沐王府的人,難免要将這筆仇,歸到皇帝頭上,到了宮裡,萬一他們突然發難,自己可應付不了,不如讓他們待在這兒,以防萬一。
“韋香主,我們兄弟一場,理應患難與共,今夜,你卻執意孤身犯險,實在太不夠朋友!!”徐天川一掌拍在桌上,勁力之強,連屋頂,都跟着顫動起來。
“不行!方怡,是我們沐王府的人,我們一定得去!!請天地會諸位,在此等候,五虎斷門刀的兄弟,在宮外接應!!”
“不行!我們誓與韋香主,共同進退!!”
“我五虎斷門刀,久仰沐王府大名,願效犬馬之勞,豈能躲在這裡,做縮頭烏龜?!”
幾方僵持不下,柳大洪隻得出言,緩和氣氛,“衆家兄弟義字當頭,實在令人佩服!不過,韋兄弟所言,不無道理,今夜入宮,意在救人,這麼多人一起行事,反而不便,事不宜遲,再争執下去,隻怕……”
徐天川聽罷,隻覺茅塞頓開,“唉,我這隻老猴子真糊塗!我隻想着人多好辦事,卻忘記了皇宮守衛森嚴,這次,更事關韋香主一家的安危,絕不能有半點差池,還是韋香主,和柳老前輩顧慮周詳,心思細密,真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