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洞口,韋小寶随即,将附近藤蔓捋順,把山洞遮住,“夜色這麼深,如果走遠一點,再加上這些藤蔓,就算師父追來,恐怕,也未必發現得了。”他心裡,這樣琢磨着,向稍遠處走去。
“小玄子受了傷,也沒了馬匹,師父要是追過來,我們,是絕對應付不了的,現在,隻好看看周圍的地形,看能不能找到下山的路了。”雖然現在,他每走一步,都疼痛難忍,韋小寶,還是撫了撫胸口,定下主意,“疼就疼吧,到時候,就是背,也要帶小玄子,離開險地。”他全神貫注地留意着,哪怕是一點點風吹草動。
說是走遠一些,去探探路,不過韋小寶,也确是不敢真正走開,畢竟,剛才的一段奔逃,情勢危急,不及思量,夜幕之中,自己對這一帶,又不熟悉,萬一迷失其中,可就麻煩了。
倏然間,一個人影,出現在他的視線之中,韋小寶立刻癱在地上,捂着胸口,嚎啕大哭起來。
“小寶,你怎麼了?鞑子皇帝呢?”原來陳近南,已追到眼前,他扶着韋小寶,從地上坐起,為他檢查着,胸前的傷勢。
“剛才,馬突然受了驚,根本不聽使喚,從斷崖飛了出來,可是,距離實在太遠,眼看着,就要沒命了,皇上,他硬是一掌,把我推到了對面,自己,卻和那爛臭馬,婊子馬!啊……”韋小寶哭得聲淚俱下,呼天搶地,半真半假地講述着,覺得或許,聽到皇上跌落深谷,師父,就會放棄行刺的想法。
“骨頭沒事,隻是胸前的傷口,因為摔打而裂開了。”陳近南從身上,找出一瓶藥粉,手指沾了少許,為他塗上,“這瓶金瘡藥,你帶在身邊,每天用一次,不久就會沒事了。”
“多謝師父!”在陳近南的攙扶下,韋小寶一邊哭着,一邊慢慢站了起來,傷口,果然不那麼疼了。
“小寶,你不要胡言亂語了,剛才,為師追來的時候,看到一匹受驚的駿馬,在向西北方向飛奔,卻不見禦馬之人,怎麼說鞑子皇帝,從懸崖摔下去了呢?”說着,陳近南探出了頭,向韋小寶的身後望去,“那邊,好像有個山洞,你跟我進去看看。”
“糟了!師父,還是發現了洞口。”韋小寶心中,燃起一陣焦慮,看到師父,說話間,就戳穿了自己的謊言,他遂即止了哭泣,扯起嗓子喊道:“師父,剛才,我已經去過那個山洞了,夜色已深,現在下山也來不及了,就想看看裡面,能不能暫住一晚,結果裡面什麼也沒有,我看,還是不用去了。”
“你不必替那鞑子皇帝遮掩!跟我進去!!”陳近南,對韋小寶還是了解,不肯吃這一套敷衍之辭,怒眉橫起,威聲喝道。
韋小寶,隻得跟在陳近南身後,一步一步,向那洞口挪動,“哎呀!!”他一個假摔撲倒,就地打起了滾兒,心裡,還在飛速思考着,稍後,該如何幫小玄子,脫離險境。
“不許胡鬧!!”陳近南,一把将韋小寶拉起,自己,則把在身後,斷絕了,他可能用于逃跑的任何退路,催促着他,撥開藤蔓,走入洞中。
“啊?!”薪火将熄,韋小寶心頭一緊,剛才,小玄子明明就坐在這裡,怎麼現在?驚惑之下,他真不知,該作何感想?是該慶幸,暫時逃過一劫?沒有讓師父發現小玄子,還是該為小玄子的不知所蹤,感到擔心?
不多久,兩人,就将山洞走了個穿,從另一側洞口離去,陳近南歎道:“想不到山洞,竟還有别的出口,小寶,鞑子皇帝,在什麼地方?!”
“師父,我真的不知道皇上在哪兒,不如,我們到那邊看看吧。”韋小寶誠懇地,對陳近南說着,心想:“小玄子傷得不輕,應該沒有走遠,隻是不知道藏在了哪裡,還好師父沒有發現,我把師父,引到别的地方去,這樣小玄子,應該安全了。”
“好,我們去那邊看看。”陳近南點了點頭,兩人,便向西北步去。
“小心,有人來了。”陳近南覺察到了異樣,立刻警惕起來,将韋小寶護在身後。
“哈哈哈!!白龍使,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隻見一夥七人,正迎面走了過來,圖倫臉上,浮現出得意的笑容,神情,卻是兇狠異常,“想不到,你居然沒死!哦?找了個老雜毛,來當幫手?給我殺!!”圖倫一聲令下,六人,便直直向二人撲去。
陳近南側過頭,望了小寶一眼,韋小寶立刻道:“師父,他們是神龍教的人,就是他們,害死雙兒,把我打下懸崖的!!”
陳近南站定原地,斜身一閃,便躲過了兩人的攻擊,又以雙拳,架住左右攻勢,便即化而為爪,擒上兩條手臂,用力一坳,隻聽得幾聲脆響,兩人右臂,已齊齊折斷,又被這一股渾厚無倫的力道,裹挾着,向地面重重摔去。
動如猿猱,靜如山嶽,輕飄似羽,重擊若鐵,左右竄閃,借力回旋之間,僅過六招,六人,便已全部敗下陣來,倒地申吟不止,再無反擊之能。
見此景象,圖倫卻毫無懼色,始終定立不動。
“師父小心!是‘天龍掌’!”韋小寶,見圖倫右手的姿勢,與他“夢”中所見,一模一樣,擔心師父的安危,出言提醒道。
韋小寶所言,果然不錯,話音剛出,圖倫右掌,便運起了内勁,猛沖過來。飓風驟起,蕩徹山野,韋小寶,氣都要喘不上來,陳近南凝神相對,兩膝微曲,突借風勢,旋身上躍,反手一指,拿住了圖倫臂上“尺澤”,“郄門”兩穴,掌力瞬間,逸散弭去,圖倫腳下,一個趔趄,幾乎要撲摔在地。
不料圖倫,忽翻手推出左掌,擊向地面,身體淩空周翻,調正姿态,左手變爪,換使“遊龍戲珠”,誓要一招,将韋小寶喉嚨,捏個粉碎。
方才幾招相鬥,陳近南,本不欲傷人性命,但見此刻,圖倫出招,毫無防備之姿,竟似餓虎撲食,門戶大開,知他,已萌生死相搏之志,看來,是不傷小寶性命,不肯幹休。這樣糾纏下去,隻怕給了鞑子皇帝,脫逃之機,遂即使上一招“老樹纏英”,抓向圖倫後頸,一扭一帶,擰斷了他的脖子。
圖倫砸在地上,口中鮮血翻湧,雙目圓瞪,已斷了氣,韋小寶借機說道:“師父,他們可能還有其它同夥,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快離開這裡吧。”
陳近南擺了擺手,道:“且慢,洞中的柴火,還是熱的,沒有了馬,皇帝不可能跑出太遠,小寶,鞑子皇帝,到底在什麼地方?!”
韋小寶擺起哭臉,可憐巴巴地道:“師父,那柴火,是我點的,皇上在哪兒,我真的不知道!師父,你一直教導徒兒,要胸懷大志,有情有義,這第一條,我恐怕,是做不到了,可人家說,水滴之恩,當湧泉相報,皇上……皇上他今天,才剛剛救過我的命啊!現在,要我看着師父,傷害自己最好的朋友,不是叫我是恩将仇報,是非不分?!”
“小寶,你對朋友肝膽相照,重情重義,這很好!可是,你怎麼可以,因為皇帝,對你的一點小恩小惠,就罔顧大是大非呢?你身為漢人,更是天地會的香主,自當身先士卒,以滅絕胡虜,光複大明江山為己任,大義當前,朋友義氣,又算得了什麼呢?當年滿清入關,屠殺了多少漢人?他跟你講情義,講是非嗎?你,又何苦如此呢?”陳近南聽了小寶的話,有些吃驚,因為,他從沒想到,小寶會這樣拼命地,護着鞑子皇帝,也從未想到他心中,根本沒有大義。
“師父,你曾經說過,大丈夫,但求一生行事,無愧于心,可是,如果師父現在,要對皇上動手,一定會問心有愧,身敗名裂……”眼裡,是死一般的灰寂,話中,卻盡是懇切。
“殺了鞑子皇帝,明室,就複興有望,為師何來問心有愧,身敗名裂?”陳近南,見他前言不搭後語,反問道。
“我手上這些血,都是皇上的,面對狼群,要不是為了護着我,皇上他……”韋小寶,說不下去了,他忍着,咽了咽淚,才繼續道:“師父一向,光明磊落,江湖上,聽到您老人家的名号,哪個不豎起大拇指來?連連贊歎,皇上他,已經傷重,師父武功高強,皇上,卻根本不會武功,現在動手行刺,豈不是乘人之危,恃強淩弱?難道師父,就不怕被天下人恥笑嗎?!這樣,不但師父,名譽受損,就連天地會,也會人心動搖,還談什麼反清大業?師父……”
“小寶,你能這樣,為為師,和天地會的大業着想,實在難得!可是,自古成大業者,往往不拘小節,為師畢生的心願,就是逐寇漠北,收複河山,讓欺壓,屠戮我們漢人的滿洲鞑子,血債血償!機不可失,如今,唯有舍小節,而取大義!就算将來,被天下人誤解,背負千古罵名,哪怕,是被人亂刀分屍,血濺當場,又有何妨?!!”陳近南這樣說着,英風凜然,在山間激蕩。